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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近,那麼遠】朴鮮姬:我因柏青哥而生

文/朴鮮姬(在日朝鮮人)

我是因柏青哥而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在日本的一個小小的村莊裡,我的祖父開了一家柏青哥遊戲廳。柏青哥的叮噹聲伴隨著我長大——我們家就在遊戲廳上面。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喧鬧聲。

祖父在十五歲那年從朝鮮半島的慶尚南道遷居日本。他已經死了二十年了。當他還活著的時候,他常常會說這樣的話:

我們村裡只有兩個人能順利從小學畢業。我是其中一個。為了上學,冬天我得走在被厚厚的白雪覆蓋的路上,腳上穿著不舒適的涼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我覺得能上小學就很幸運了。能上學是一種幸福,所以應該努力學習。

幼時的我對這番話有些厭煩。但如今我意識到祖父的確是很刻苦的,因為在那個年代,一個人即便有心上學,機會也是非常難得的。

當我問祖父為什麼來日本時,他回答:「因為我想在日本上學」。祖父沒有告訴我任何細節,我只知道後來他並沒能如願在日本上學,所以他唯一接受過的教育便是朝鮮的小學教育。

來到日本後,祖父一直在工作。他曾當過煤礦工人。由於是长子,所以他得幫補家用。他的祖國解放後,幾經周折,他最終成功在日本開了一家柏青哥遊戲廳。我記得他每天一大早就下樓,獨自在遊戲廳裡敲打彈珠機釘子板上的釘子。不上學的時候,我會看他敲釘子,也會在開店前和姐妹們玩柏青哥。

日本的許多柏青哥遊戲廳都是在日朝鮮人開的。解放後,由於很難找到穩定的工作,很多在日朝鮮人便自己經營可以賺錢的生意,比如說開廢鐵場和柏青哥遊戲廳。直至今天,這個行業仍然有許多在日朝鮮人。

經營柏青哥遊戲廳是一種特殊的行業。很久以前,因為被認為是賭博,所以它是被禁的。但如今它是處於灰色地帶的娛樂項目。在日本,除了像賽馬、賽船、彩票等那些所謂的「公共賭博」,其他涉及賭注和獎金的娛樂項目都是不合法的。於是人們想出了一個應對辦法——顧客可以用贏來的柏青哥彈珠兌換「特殊獎品」,在拿到獎品後,再用它去表面上看起來與遊戲廳沒有關係的「獎品兌換處」兌換錢。這個行業也經常成為黑幫的資金來源,因此使在日朝鮮人更容易受到歧視。即使柏青哥後來成了日本人普遍的娛樂,但它卻一直是一個很難得到認可的行業。

從小我就在柏青哥遊戲廳的喧鬧聲中生活,周圍的同胞家裡也開柏青哥遊戲廳,所以我從未感到羞恥。但當我長大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習以為常的柏青哥竟然是一個受人白眼的行業。不過,玩柏青哥確實是賭博,有的人還會上癮,所以我也不認為它是一個「體面」的行業。就連接管祖父生意的父親也曾抱怨其實他並不喜歡這個行業。

在日朝鮮人的孩子經常會聽到這句話:「將來你要成為一名律師或醫生。」我發現很多移民家庭都會說這樣的話。仿佛只有成為律師或醫生,人才會有出頭之日。從前的朝鮮人幾乎沒有選擇職業的自由,日本公司不願意聘用他們,他們無法找到好工作。因此你必須依靠自己,努力學習並獲得資格證,成為醫生或律師。如今情況好轉了,我以「平凡的公司職員」這個身份在這裡生活,但在過去,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祖父和父親經營遊戲廳的同時,他們「背道而馳」,讓我們姐妹仨接受教育,因為他們不希望他們的後代像他們那樣,他們想給後代良好的教育和更好的生活。

後來,在我上高中時,日本「泡沫經濟」破裂,我們家的生意自然也受到影響,於是父親下定決心把遊戲廳關了。曾經的遊戲廳如今已成了其他商店,再也看不到任何遊戲廳的痕跡了。

你看過李敏貞的小說《柏青哥》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嗎?當我看到片頭曲時,有點驚訝,也有點感動。儘管該劇的主題很沉重,但在片頭曲中,劇中人物在五彩繽紛的遊戲廳裡伴隨著草根樂隊(The Grass Roots)的《Let’s Live for Today》歡快地跳著舞。我想如果這部電視劇是日本人拍攝的話,可能就不會有如此明亮、燦爛和摩登的畫面了。因為在日本,柏青哥的污名是根深蒂固的,它的形象永遠都是灰暗的。所以,在我看到那個片頭曲後,我感覺自己終於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也許柏青哥是我們這些在日朝鮮人的「고생」(苦生)和「歧視」的象征。但是,之於我,它是從樓下傳來的叮噹聲,是響亮的流行音樂,是父親在彈珠機上敲打釘子的聲音,是那些父親偶爾送給我們的臨期餅乾(它們原來是給客人的獎品!)。那都是我美好而溫暖的兒時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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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父的故土朝鮮半島離日本很近,他卻再也沒有回去。兩片土地這麼相近,關係卻是疏遠的。就像我們這些在日朝鮮人,我們一直就在日本人中間,他們卻沒有看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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