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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鴻基:《白鯨記》中遼闊的大海、神祕的巨鯨和深沉的人性

文/廖鴻基(海洋文學作家)

編按:2022年1月,台灣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推出了第一本小說《最後的海上獵人》,寫述鏢魚船上「海腳」們在海上的生命歷程,也提出了普遍性的現代人生存課題。而在2019年,海洋文學經典、赫曼 ‧ 梅爾維爾的《白鯨記》最新中譯本推出時,廖鴻基就曾為此書撰寫導讀——兩個年代的海洋心靈,如何在文學流轉中再次相遇?捕鯨者的世界,又有哪些外人不知道的經驗?(本文摘選自《白鯨記》導讀。)

《白鯨記》這部著作的一般認知,大概是「人與鯨搏鬥的海上冒險故事」,或者,認為它是一部「海洋文學」經典作品。

若細讀《白鯨記》將會發現,這是一部深遠影響人類勇於向海發展的文學作品,也是一部重要的捕鯨史,更是一部關於海洋及鯨豚生態的自然書寫。

《白鯨記》作者梅爾維爾,以他兩年多職業水手及捕鯨船水手經驗,加上美國捕鯨船在南太平洋獵捕抹香鯨的種種傳說為基礎,於一八五一年寫成《白鯨記》。

海洋、陸地截然不同的兩片世界,若是缺乏航海經驗,很難單憑想像來描述甲板生活。這部著作證實,海洋文學果然是一種「走出去、航出去的文學」。

「海洋精神」是海洋文學必要的元素之一,這樣的精神,將鼓勵陸地生活的我們,願意突圍陸域限制,到海上尋求有別於陸地的發展契機。若以「海洋精神價值」來看待《白鯨記》這部作品,它的確是鼓舞了美國社會向海探索的動能,也讓美國長期掌握絕大部分的海洋資源而成為如今全球超級強國。

對鯨類這種龐大神祕生命的描寫,或許是不難發揮的好題材,但若是無法親臨現場,只是憑藉想像,恐怕連具象描繪都會有很大問題。

《白鯨記》中的主角船,皮廓號,來自南塔克特島。這座位於美國東北方麻薩諸塞州南部、面積不到三百平方公里、人口也不過數千人的蕞爾小島,竟然曾經是世界中心。(美國捕鯨船最多時高達七百艘,大約有一萬八千名水手,每年帶回極為可觀的鯨油產值,對全球鯨油市場形成重大影響。)

南塔克特島,是上百艘美國捕鯨船的母港,藉由這些捕鯨船,這座島嶼連接了占地球表面積十分之七的海洋,提供全球純淨芳香的抹香鯨油和極為珍貴的抹香鯨鯨蠟(鯨腦油)。

《白鯨記》記述了陸地資源有限的島嶼,如何往四面八方去探索、去征戰這開闊深邃的水世界。美國捕鯨船航跡遍布大西洋、印度洋與太平洋,如書中所形容的,「氣勢足以媲美亞歷山大大帝」。

美國國土遼闊,資源豐富,加上兩百多年前他們的捕鯨船已航遍全球海域,並以《白鯨記》這樣的海洋文學作品,將海洋精神內化為美國社會積極向海探索的針尖,掌握陸地資源的同時也及早掌握了大洋,奠定了強國龍頭地位。書中如此描述:「當時的世界,有三分之二是屬於南塔克特島居民的。海洋歸他們所有,兩世紀前,他們就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在海上來回耕耘。」

想想當年的情景,一趟捕鯨航程甚至長達三、四年,航途中往往有好幾年沒機會看見陸地,而且船上是重勞力的單性社會,當時的船隻藉風帆航行,船上並沒有冷凍、冷藏設備來保持食物的新鮮,船上沒有精密航儀或準確的氣象資訊來確保航行安全,除了天候海況的嚴厲考驗,還得面對海盜船的威脅。

當他們發現抹香鯨噴氣時,捕鯨船放出手划的小艇,以臂力拋擲魚叉來鏢獵體型龐大的抹香鯨。著鏢後,小艇常被獵物拉著跑,甚至整艘被拉沉,獵捕過程中他們時時得面對巨鯨的困獸之鬥。一趟捕鯨航程中,斷手殘腿不講,死掉幾個也算平常。這是個工時長且危險度極高的作業,為何還有人願意出航從事捕鯨工作?

我們也許會輕易地以「有錢能使鬼推磨」來作推想,但無論如何,捕鯨船是一艘艘海洋探索的尖兵,他們航行到天涯海角,航行到最偏遠、最不為人知的全球海域角落,捕鯨船甚至探勘了許多當年尚未被畫在地圖上的蠻荒小島。

書中寫道:「歐美多位知名的航海家,若沒有捕鯨船幫忙開拓航道,是不可能成為探險英雄被歌頌」、「真正偉大的航海家,是那沒沒無聞的南塔克特島捕鯨船船長」、「那些知名航海英雄的南太平洋冒險事蹟,不過是靠著船堅炮利去征服捕鯨船早已航遍的海域,這些英雄事蹟,若以捕鯨船標準來看,根本不值得寫進捕鯨船的航海日誌裡」。

雖是平民捕鯨事業,但這本書如實記述了他們如何開疆闢海,如何締造了人類歷史中偉大的航海精神。

《白鯨記》是史上第一本以鯨魚這種巨大生命為題材寫成的文學作品,可說是現代鯨豚自然寫作的濫觴。

作者是捕鯨漁人並非生物學者,但因為親臨現場,以其觀察及感想,按照鯨類體型大小,將這種海洋哺乳動物區分為大型鯨魚、中型鯨魚、小型鯨魚三大類。書中對於分類的描寫,細膩到以抹香鯨、虎鯨與鼠海豚作為這三類鯨魚的代表。

作者在鯨種名稱或鯨類生態的認知,也許與現代生物辨識及分類上有所差異,但這可是超過一個半世紀前的紀錄。當時,絕大部分人類生活腳跡還固封在陸地上,能做到這樣的鯨類觀察紀錄,生態成就已非同小可。

但作者在書中謙虛地說:「這一整章鯨類學,只是一份草稿而已。」對鯨類這種龐大神祕生命的描寫,或許是不難發揮的好題材,但若是無法親臨現場,只是憑藉想像,恐怕連具象描繪都會有很大問題。

個人多年與鯨豚接觸,了解牠們完全不會惡意攻擊船隻或攻擊人類,反而是相當友善船隻、親近人類的海洋動物。但若是受到攻擊,特別是攻擊母子對中的仔鯨,牠們往往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子女,這是所有哺乳動物的天性,母鯨通常會因而與人類拚死一搏。看過一篇報導提及《白鯨記》背後的真實故事,是捕鯨船獵殺了抹香鯨的仔鯨,導致母鯨撞擊捕鯨船的意外事件。

赫曼‧梅爾維爾:《白鯨記》,陳榮彬 譯(聯經,2019)

《白鯨記》是一部以鯨類為主題的海洋小說。作者梅爾維爾除了旁徵博引善用典故,閱讀本書時也能同步感受文學修辭之美以及作者如何布局這部小說最後的悲劇高潮。

《白鯨記》也是人類第一部以捕鯨歷史和補鯨文化撰寫成的作品。

本書不僅對當年捕鯨船的空間配置做了翔實的描寫,也對獵鯨工具、獵鯨過程、如何提煉鯨油等等,一一都做了極其細膩的介紹。

任何一項產業,自然而然都會累積形成與這領域相關的特殊文化,本書雖屬小說作品,但書中如實留下了珍貴的「島與海,人與鯨」的捕鯨文化資產。 

由於生態保育及尊重生命觀念的普及,捕鯨產業將快速式微。捕鯨儘管不是現代人能普遍接受的產業,但在人類歷史上因為這產業所開創的事蹟,這本書留下了可貴的資料與線索。

閱讀這本書時,或可擺一張世界地圖,一路追索捕鯨船皮廓號的航跡。

書中寫道,皮廓號經過巽他海峽後,進入南中國海,再經由巴士海峽看見福爾摩沙,然後到達日本海這段航程。這段讀來特別有感,因個人常在花蓮海域賞鯨船上遇見太平洋抹香鯨群。

這群抹香鯨經過比對證實,有好幾頭像老朋友一樣,已好幾年好幾次來到花蓮海域。當牠們友善來到賞鯨船邊噴氣、浮窺、甩尾及舉尾深潛等水面行為,比照這本書中描寫獵殺牠們的種種慘烈畫面,我想,牠們兩百年前的祖先應該曾經與《白鯨記》所描述的來自美國南塔克特島的捕鯨船交過手吧。

聽過一位鏢船老船長的敘述:他曾經在墾丁海域刺殺大翅鯨母子對中的仔鯨,在拉拔這頭仔鯨時,發現整艘船從船底被扛起來,險些翻覆,原來是母鯨憤怒地想扛翻這艘鏢船。

幸好這些都已經過去,如今我們與太平洋鯨豚的關係,日愈親善友好。

《白鯨記》是一部以鯨類為主題的海洋小說。作者梅爾維爾除了旁徵博引善用典故,閱讀本書時也能同步感受文學修辭之美以及作者如何布局這部小說最後的悲劇高潮。

篇幅達六百多頁的長篇敘述中,對於捕鯨船皮廓號,一開始就有了這樣的形容:「這是一艘高貴的船,但不知為何充滿著濃濃的憂愁。所有高貴的事物都會給人這種感覺。」

書中形容亞哈船長:「這樣的人物就算骨子裡帶有幾分故意的病態……也絲毫不會貶損他的價值。只因病態就是任何偉大的悲劇人物不可或缺的元素。」當他們第一次遇到白鯨莫比敵時,對尋鯨報仇者的形容是:「這個人的血已經沸騰,他的脈搏跳得讓整個甲板都跳動著。」

作者有計畫地帶引讀者的心,一波一浪痕地一起航行,一起搜尋莫比敵這頭白鯨。

海這樣寬,這樣深,要找到特定的一頭鯨,恐怕比大海撈針還要不容易。也許不少人因而質疑,書中故事的真實性?

個人在海上尋鯨多年,認識許多位長年在海上工作的船長,他們真的如書中所形容的:「就是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前往什麼地方。」好幾次類似的經驗,船長時常毫無道理的讓船隻轉彎或掉頭離開,然後,船邊就出現難得一見的鯨種。

《白鯨記》值得用多元視角來仔細閱讀,關於遼闊的大海、神祕的巨鯨和深沉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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