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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巴甸讀書札記】消失在即的香港「西環邨」,六十年間如何營造社區美學?

文/sf(思想空間專欄作者)

政府與發展商在重建過程中漠視受影響居民的需要,把原有的社區社群網絡完全打散。相對值得慶幸的是,透過《西環邨》幾年來的製作過程,相信西環居民的社群力量應得到一些鞏固與展現。

2021年2月,香港「明愛青少年及社區服務」(下稱「明愛」)團隊引用了杜甫的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典故,透過香港三聯書店出版了《西環邨:風雨不動安如山》(下稱《西環邨》)。10月時,香港政府宣佈即將清拆重建已有六十年歷史的西環邨。這是巧合還是嘲諷?

也許兩者都不是。西環邨重建的消息已傳出多年,策劃這本書的「明愛」自上世紀60年代起在西環開展社區工作,見證著西環邨的變遷,自然也不可能不意識到這第一代廉租屋的命運。撰寫者之一的謝子英在前言提及這書的源起,原來明愛早於2013年時已出版過一本西環邨的口述歷史,而本書策劃歷時三年,因社會的起跌與不安而有所耽誤。

書寫即將消失的屋邨

可以想像,如果時間可以重啟的話,大概策劃的明愛團隊以至參與其中的街坊們都希望這本書可以早點面世。如果有這如果的話,熱心社區多年的受訪者陳發林先生便可以離世前讀到這本作品,香港社會也可能在更健康更淡定的氣氛下,好好細味西環邨街坊以及「明愛」團隊透過這書帶給我們的訊息。

在金錢至上、資本橫行的香港,因城市發展、都市重建而引起的城市保育運動也持續了多年,是故關於老區人情故事、社區文化的書寫近年並不缺乏。《西環邨》獨特之處大概在於,它的書寫建基於深厚的社區工作基礎,以及對房屋政策、公共屋邨的設計思路等的刻意爬梳。

西環邨興建於上世紀50年代,戰後的香港面臨著大量的難民遷入,令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居住問題更見困難。殖民地政府當時並沒有全盤完整的政策,而是政出多門。既有因要應急而快速興建徙置區等相對簡陋的公共房屋,也支持非營利運作的香港房屋協會探索大型社會住宅的策劃,另也在民政事務署下成立了房屋建設委員會(下稱「房建會」)興建廉租屋。

西環邨作為房建會興建的第二個廉租屋社區,設計師們當時一方面依山邊的地勢設計了獨特的建築群,相比起今天一式一樣的公屋,充滿特色。更重要的是有別於徙置區,房建會把西環邨的目標住戶鎖定於香港當時新冒起的核心家庭、白領階層,希望提供有一定生活質素的居住環境,以吸引居民從市中心遷到當時尚屬位置偏遠的西環,以騰出城中土地。是故西環邨每戶單位均有獨立廚廁、露台,房建會對人均面積也有要求,避免房屋過於擠迫。西環邨落成後房建會更聘用了一些社區工作員,既方便上門收租,也是確保邨內單位沒有出現過多住戶的舉措。

 

《西環邨:風雨不動安如山》。香港:三聯,2021年4月

當時的建築師在室內外均充份考慮到居住質素,除了上邊提到的在當年屬於超前的室內設施外,建築師也預留了充裕的綠化空間、公共空間以提升總體居住環境。

廉租屋的建築美學

為了展現西環邨獨特設計的價值,本書除了透過居民的訪問、口述歷史展現他們的生活如何融入邨中以外,也邀請了兩名專業建築師撰文分析西環邨的建築風格。從建築師的眼中看來,西環邨並沒有因為是廉租屋便犧生了設計美學,現代主義的建築概念在邨中隨處可見。當時的建築師在室內外均充份考慮到居住質素,除了上邊提到的在當年屬於超前的室內設施外,建築師也預留了充裕的綠化空間、公共空間以提升總體居住環境。

從訪問中我們知道,在邨內度過孩童年代的居民對西環邨的角落充滿回憶,老人家也享受陽台種花、公共地方曬食物的生活滋味。「明愛」團隊把這種公屋管理的思維稱之為「房建會思維」,與但求把居民搬上樓、不問生活質素的「徙置思維」截然不同。可惜的是,對策劃團隊來說,現在香港政府好像已忘掉了「房建會思維」,建出大量一式一樣的公共屋邨,這也應是本書特別想提醒香港社會的一點。

西環邨重建在即,政府的重建方案會否聆聽到這本書的呼籲,參考「房建會思維」來營造未來的社區生活,我們只能觀望。

在社區工作中見證個人故事

除了為讀者介紹了西環邨的空間設計特點外,《西環邨》的書寫更反映了明愛團隊的細緻社區工作。早年香港的社會服務多由有宗教背景的機構推動,像扎根西環五十年的明愛便有天主教教區的支持。70年代起香港政府推出較全面的社會福利政策,投入資源支持不同的社工機構。現在貴為特首的林鄭月娥在97後曾一度負責社福政策,並推動了一筆過撥款的新政,令社福機構的資源給得相對緊絀,也迫使大部份的社福機構必須要專注於能獲得資助的工作領域,比如像補救性的社會服務。

相對起來,香港的社會工作傳統中,還有一條以社區力量培育的工作思路,行內人稱之為社區發展或CD(Community Development)。這條思路下的工作,講究從下而上的社區充權賦能,講究社群關係的建立,乃至於居民為自身權益發聲的能力。一筆過撥款(註:一次性撥款)後,社區發展工作得到的資助大幅萎縮,如何將社區組織、居民賦權的工作融入社區服務當中,大概是不少有心的社工及社福機構共同面對的挑戰。

在這意義下,「明愛」機構大概是其中頗為有趣的案例。除了西環外,「明愛」在全港不同地區都有開展服務,包括在一些鄉郊社區開展社區發展工作。我注意到明愛在開展社區發展工作時,比較著重社區文化、文化身份的面向。他們過去曾出版過多本基於紮實的社區工作的文化類書籍,比如介紹座落在港島南區村落薄扶林村的《薄扶林村:太平山下的歷史聚落》,又或是介紹粉嶺圍村婦女哭嫁習俗的《明瓦口:一瞥驚鴻》。西環雖然不是鄉郊社區,並不屬於明愛機構下社區發展項目的覆蓋範圍,但從本書的製作用心看來,駐扎西區的「明愛莫張瑞勤社區中心」團隊並沒有被「社區中心」所框死,而是把社區發展的工作思路融入到他們的工作當中。

如果翻到版權頁,讀者不難發覺這本書的參與人數眾多,比如參與「筆錄」者就有20人。如果我沒有估錯,這20人很可能是參與到街坊訪談過程的社工學生或者是街坊義工。本書收入的23個訪談故事,應該都有這20人的參與。跟平常在媒體上讀到的一些街坊故事不一樣,這本書收入的訪談相對詳盡,動軋二三千字,被訪者的成長經歷、人生變化、與西環社區的關係等,在這樣的篇幅中得到更仔細的呈現。編者亦有意識地收入了受訪者的生活、家居及物器照片,讓整個記錄變得更立體。書中更提及因訪談劃而促成了受訪者間彼此結識的例子。在我看來,這樣的採編手法反映了社工們對過程、居民及社區關係的重視,而這些不正是社區工作的重點麼?

西環邨重建在即,政府的重建方案會否聆聽到這本書的呼籲,參考「房建會思維」來營造未來的社區生活,我們只能觀望。在一篇媒體訪問中,《西環邨》的另一位撰寫者冼昭行說到:「我們要建造的不是一個屋邨,而是一個社群。」舊區重建其中一個為人詬病的地方便在於,政府與發展商在重建過程中漠視受影響居民的需要,把原有的社區社群網絡完全打散。相對值得慶幸的是,透過《西環邨》幾年來的製作過程,相信西環居民的社群力量應得到一些鞏固與展現。

發展大潮透過打斷人與人、人與社區、人與萬物的關係而從中獲取暴利。而從自己開始建造我們的社群,大概是與之抵抗的重要方法之一。

 

本文原題為〈其實要建造甚麼?《西環邨: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社群式努力〉,標題及小標題為編輯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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