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歷史學家、記者、歷史題材暢銷作家、上議院議員。英國皇家文學學會會員,也被選為拿破崙研究所研究員、國際邱吉爾協會榮譽會員。著有《1990年以來英語民族史》、《戰爭風暴:第二次世界大戰新史》(2010年英國陸軍年度軍事圖書獎)、《拿破崙:一生》(2014年拿破崙基金會評審團大獎)等書籍。其著作已被譯為法語、德語、土耳其語、希伯來語、匈牙利語、日語等二十多種文字出版。
文 / 安德魯.羅伯茨(Andrew Roberts)
譯 / 胡訢諄
整理 / 聯經出版編輯部
編按:溫斯頓.邱吉爾,以善辯聞名的政治人物,英國二戰時期的首相。有他所在的議會、演講場合絕對不會無趣。人們甚至把他的演說當成娛樂,爭相前往觀賞。直至晚年他體力無法再應付之前,他的演講稿都由他親自構思,再用口述的方式讓祕書打出來。邱吉爾鋒利的文筆和演說的技巧,都是由年輕時的經驗學習累積,經過不斷磨練而成。關於演說的方式,他自有一套技巧與方法。〔本文摘自《邱吉爾:與命運同行》一書。〕
一八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歲的邱吉爾寫了一篇文章,題為〈修辭的鷹架〉(The Scaffolding of Rhetoric)。
所有賦予人類的才華中,沒有如同演說的天賦如此珍貴。享受這個天賦的人擁有比偉大國王更長久的威力,他是世上獨立的力量。儘管被政黨拋棄、被朋友背叛、被剝奪職位,任何控制這股力量的人依然令人生畏……槁木死灰的公民,即使受到單調生活中的犬儒主義保護,亦無法抵抗其強大的影響。從毫無反應的沉默,他們逐漸表達肯定,接著完全同意演說者。歡呼愈來愈大聲、愈來愈頻繁;熱忱瞬間增加;直到他們受到情緒拉扯而無法自已,受到熱情撼動而順從指示……看來所有優秀的英語演說都有共同特徵……修辭的威力不完全來自贈與,也不完全來自學習,而是來自培養。演說者特異的性情與才華必須與生俱來,藉由練習推進他們成長。演說者是真實的。修辭部分是人造的……演說者是大量熱情的化身……在他能感動他人的淚水前,必須先流下自己的。為了說服他們,他自己必須相信。他可能時常矛盾。他永遠不會刻意虛偽。
「有時候,稍微但不至於反感的結巴或停頓,可以幫助集中聽眾的注意力。」邱吉爾在文章這麼寫,「但通常淸楚響亮的聲音能夠表達思想。」從小他就把「s」發成「sh」。他曾接受皇室醫師菲利斯・瑟蒙爵士(Sir Felix Semon)治療。瑟蒙告訴他,他的嘴巴或舌頭並無器官上的缺失,因此唯有努力練習才能痊癒,因此他不斷重複「我看(see)不見西班牙(Spanish)的船(ships),因為他們不在視線(sight)內」。一九〇五年,他要瑟蒙剪掉一條他認為無用的舌頭韌帶,幸好醫生拒絕。之後多年,他發出「s」時的齒擦音相當明顯; 晚至一九一三年,一位國會大廳記者寫道:「光是那個發音的問題就會拖累多數人,但是邱吉爾的心智與舉止散發強大能量,讓你忘記那件事。」如同他的文章表示,邱吉爾知道那個問題,但不認為那會阻礙政治生涯。
邱吉爾相信偉大的演說有五項「要素」。首先是「準確評估單詞」,即「連續使用最佳的可能單詞」。……第二項要素是聲音。他寫道,「聲音對人類大腦的影響眾所皆知。」「當演說者訴諸技巧時,他的語句就會拉長、高低起伏、鏗鏘洪亮。片語特殊的平衡產生一種節奏,反而比較像無韻詩,而非散文。」……第三項要素是逐漸堆砌論證。「連續代入數起事實,全都指向一個共同方向……觀眾預期結論,而最後幾個單詞就會落在如雷般的贊同聲中。」第四項是使用類比,可以「將確立的眞理翻譯成簡單語言」。……(如他的)父親曾在致詞時說,「我們在印度的治理,可以說是一張攤開的油紙,將風雨阻絕在深遠的仁慈之海之外。」邱吉爾在演說中不斷使用類比,看似自然,但卻如同他的文章所示,全部都是深思熟慮的藝術技巧。
(中略)放眼他的政治生涯,邱吉爾常被批評演講用詞極端誇大。幾乎無人知道這完全是刻意,是他演說技巧的重要部分。這些「鋪張」──他用的術語──的設計,用意在於為他贏得名聲與關注,並讓他持續處在辯論的焦點,但這也導致他惹上爭議,招來懷疑。等到二戰逼近,希特勒完全崛起時,他採用的誇大方式終獲證實有用,但數十年來,他都用在不同、次要的議題。
我們應該心存喜悅,命運以這樣的責任榮耀我們;我們應該心懷驕傲,在國家存亡之際,我們守護她的生命。
編按:邱吉爾的演說,在二戰時期大大鼓勵了英國人民,搭配著廣播的播送,邱吉爾的聲音和他言語傳達到英國各地,聚集了英國人的向心力。廣播音檔流傳至今,依然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同時也多了一份歷史的重量。
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邱吉爾發表人生最有力的演說之一,論納粹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威脅。《凡爾賽和約》把三百五十萬種族上的德國人歸在新建的捷克斯洛伐克邊界內,他們多數在蘇臺德地區(Sudetenland),此時希特勒要求他們併入第三帝國。這將使得捷克斯洛伐克在戰略上毫無防禦。張伯倫曾警告,如果德國與捷克斯洛伐克之間爆發戰爭,「相當難說戰爭會在哪裡結束,而政府會介入多少。」
在那次辯論,邱吉爾呼籲成立軍需與防禦的部會:
我已經將這個議題在議院實實在在地呈現。幾乎所有的講者都說,如果我們現在不勇敢抵抗獨裁者,就只能準備著有那麼一天,必須在更險峻的局勢中抵抗。兩年前是安全、三年前是容易,而四年前可能只需稍微調度即可糾正局勢。但從此開始一年後,我們會是如何?我們在一九四〇年又會是如何?
他的想像力生動,他的遣詞悉心:「我曾見過這座知名島嶼有氣無力地步下通往暗黑海灣的階梯。那道階梯起初寬廣優美,但是過沒多久就走到地毯的盡頭,再往前一點只有石板,又再往前一點,石板就在你的腳下破碎。」……
邱吉爾繼續說:
回頭看這過去五年,也就是從德國認真重整軍備,並且公開尋求報復開始的五年。如果我們研讀羅馬與迦太基的歷史,就能理解事情發生的緣由。從三次布匿戰爭得出明智的見解並不困難; 但是如果致命的災難突然降臨英國與大英帝國,即使過了一千年,歷史學家對我們的遭遇仍會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勝利的國家,手中應有盡有,怎會任憑自己遭人踐踏,丟棄所有巨大犧牲與絕對勝利獲得的一切?──隨風而逝!現在勝利的一方變成被征服的一方,而那些在戰場上棄械投降、請求停戰的人,正大步邁向征服世界。局勢就是如此──這就是一點一點發生的可怕轉變︙︙此刻正是喚醒整個國家的時候。也許這也是最後一次這個國家能被喚醒、擁有預防戰爭的機會,或者如果我們預防戰爭的努力失敗,便是擁有勝利的機會。我們應該將所有阻礙放置一旁,團結人民所有力量與精神,盡心竭力,再次高舉偉大的不列顛民族,站在全世界面前; 因為這樣一個民族,挾帶自古以來的活力崛起,在這個時刻,甚至可以拯救文明。
編按:下方為一九四○年五月十三日,邱吉爾的首相初演說。
如同我對這個政府的同仁所言,我想對議院說:「除了鮮血、苦幹、眼淚、汗水,我無可奉獻。」橫在我們面前的,是最嚴峻可怕的磨難。我們將面對持續漫長時間的奮鬥與痛苦。你們問,我們的政策?我會說:從海上、陸上、空中作戰,窮盡所有上帝賦予我們的潛能與力量; 發動戰爭,對抗那黑暗、可悲、繁多的人類罪行中,有如猛獸的暴政。那就是我們的政策。你們問,我們的目標?我用一個詞回答:勝利。不計代價的勝利,不畏恐怖的勝利,無論這條道路多麼漫長艱辛; 因為,沒有勝利,就無法存活。認清吧,沒有勝利,大英帝國就無法存活,大英帝國代表的一切也無法存活,世紀以來人類邁向目標的動力與衝勁就無法存活。但我以振奮的精神與希望承擔起我的任務。我確信我們的事業不會挫敗,不會令人失望。在這個時刻,我有資格要求全體協助,所以我說:「來吧,讓我們團結力量、共同前進。」
編按:下方為一九四○年六月四日,二戰著名的演說。
我們將持續到底,我們將在法國奮戰,我們將在海洋奮戰,我們將以不斷滋長的信心與力量在空中奮戰。我們將保衛我們的島嶼,不計一切代價。我們將在海灘奮戰,我們將在機場奮戰,我們將在原野與大街奮戰,我們將在山丘奮戰。我們永不投降。而且即使──雖然我完全不相信──這座島嶼或其大部分都被征服或挨餓,那麼我們海外的帝國,由英國艦隊武裝保衛的帝國,將會繼續對抗,直到──由上帝決定──新世界,帶著新的權力與威力,站出來解救並解放舊世界。
命定之人並不靜候差遣,而是應運而生。他們不尋求認同,是以自身存在印證命運之必然。
編按:雖然邱吉爾一直以來都善於為自己所辯護,但唯一一次,沉默更勝於言語。當張伯倫政府無法繼續,保守黨必須選出新的繼任者,張伯倫本人更傾向於哈利法克斯,但同時不能撇開邱吉爾這個競爭者。一九四○年五月九日,張伯倫、哈利法克斯、馬傑森和邱吉爾,四人會議討論繼任者。
國會席次相對少數的工黨,並無權力選擇哪一個保守黨人接任首相,艾德禮、摩里森、道耳吞在前一天晚上表示支持哈利法克斯,但支持邱吉爾的人也一樣多。(儘管哈利法克斯是在城堡出生的世襲子爵,但他曾支持印度自治領,而且跟工黨領袖私交甚篤。)艾德禮與格林伍德離開後,張伯倫立刻找來馬傑森,和邱吉爾與哈利法克斯討論,如果工黨拒絕加入他領導的政府,應該讓誰擔任首相。五月九日下午四點三十分,這四個男人在這個無紀錄的會議說了什麼,必須從數個來源不同與可信程度不同的資料拼湊。最可信的敘述可能是亞歷山大・賈德幹的日記。
會議結束後,哈利法克斯立刻去找他。「首相、溫斯頓和我討論了可能性。」哈利法克斯告訴他,「首相說我是最可接受的人選。我說那會是個無能的職位,如果我不主責戰爭(作戰),而且如果我不領導議院,應該就沒有價值。我認為溫斯頓是較佳的選擇。溫斯頓並不反對。他非常和善且客氣,但卻表現出他認為這是正確解答。大黨鞭和其他人認為議院的氣氛已經轉向他。如果張伯倫繼續留在內閣──他準備這麼做──他的建議和判斷可以鞏固溫斯頓。」哈利法克斯曾任印度總督,並且是兩任首相的心腹。和平時期,他大可留著邱吉爾,目的就和勞合喬治、鮑德溫當時一樣,但是如同他前一天向巴特勒坦承,知道戰爭時期,他很快就會被丟進影子裡。因此,哈利法克斯自行放棄,實為正確判斷。
邱吉爾對那次會議的敘述寫在八年後,會議的日期和時間都寫錯了,而且連馬傑森在場的事也省略。「我的政治生涯經歷許多重要會議,」他寫道,「而這次必定是最重要的。通常開會我的話都很多,但這次我保持沉默。」邱吉爾表示,「漫長的中斷」後,似乎比停戰紀念日(Armistice Day)兩分鐘的默哀還久,哈利法克斯才幾乎尷尬地脫口而出,由於他的貴族爵位,沒有資格擔任首相,此時邱吉爾才說:「顯然責任將會落在我身上──事實上已經落在我身上。」在這個版本裡,為了當上首相,邱吉爾除了保持沉默,什麼也沒做。戰爭結束很久後,馬傑森幫朋友校對一本關於一九四〇年的書,並未修改裡面的一句話:「根據馬傑森所言,那段沉默其實短暫,幾乎立刻就被哈利法克斯極力主張邱吉爾更適合戰時領導給打破。」……一九五〇年代,邱吉爾告訴大黨鞭:「就這一次,我甚至不用幫自己的立場辯論。」一九六三年,湯米・湯普森的戰爭往事出版,表示會議之後邱吉爾立刻告訴他:「那是我人生唯一一次閉上嘴巴。」
編按:這場會議的紀錄,本書指出共有六種說法,其中也有邱吉爾不沉默的版本。
新書講座:戰爭與和平下的傳奇首相——葉浩談《邱吉爾:與命運同行》
邱吉爾在危急時刻承擔重任,帶領英國走出危機,卻在戰勝後輸掉大選。
戰時與承平時期人們對領導者期待有何不同?
聽政大教授葉浩分析邱吉爾在人民心中地位的變化,以及民主制與政治榮耀間的關聯。
▍活動資訊
時間 │ 2023/11/24(五) 20:00pm-21:00pm
地點 │ 誠品松菸店 3F FORUM
主講 │ 葉浩(國立政治大學政治系專任副教授)
報名 │ 免費講座,自由入場
*因場地座位有限,需要座位者建議提早到場。
*如活動因氣候或其他因素暫停或變動,請依現場公告為準。
▍講者簡介
葉浩
政治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倫敦政經學院哲學博士,專長領域為政治哲學、思想史和國際政治理論。教學研究之外,也致力推廣哲學科普,參與哲學星期五、台灣高中哲學教育推廣學會(Phedo)等,也是民視節目《哲學談,淺淺地》的共同策劃人與主持人。
著有《以撒.柏林》(聯經出版),合著有《帝國與文明:政治思想的全球轉向》(聯經出版),另在報導者、菜市場政治學、哲學新媒體等皆有刊登書評及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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