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 / 許恩恩
編按:為什麼懷疑人生就去散步?每天在這城市奔走,你又有多久未曾放緩腳步、以散步者的眼光來重看世界?2022年8月14日,香港城市研究者及藝術家黃宇軒 Sampson,以及社會學者、作家李明璁,在台北飛地書店【香港來的風】系列活動中進行對談,以「城市散步學」為題,分享各自的城市漫遊經驗,以及將散步作為還原生活的方法談。(* 本文經授權轉載於 飛地 臉書專頁)
今天(2022年8月14日)是【香港來的風】第四場,主題從音樂轉換到了城市,由香港城市研究者及藝術家黃宇軒(Sampson)跟台灣的社會學者及作家李明璁,一起線下與線上飛地分享他們的「城市散步學」。
我們不一定要讀萬卷書,才能行萬里路。廣義的閱讀與行走,便是不斷反覆與交融,身體的流動就是廣義的走,讀電影、讀音樂,接收文本就是廣義的讀。
李明璁:散步就是廣義的閱讀
身為一個社會學家,李明璁認為,重新了解社會的第一步就是去市場,他所策劃節目便以直白的語句命名為「我在市場待了一整天」,翻成台語時也特別挑選了更貼近語境的「我在市場『一工貼貼(tsi̍t kang tah-tah)』,意為『我在市場整整一天』」。
李明璁認為,我們不一定要讀萬卷書,才能行萬里路。廣義的閱讀與行走,便是不斷反覆與交融,身體的流動就是廣義的走,讀電影、讀音樂,接收文本就是廣義的讀。散步既是 ordinary,也是extraordinary,這兩件事反覆疊在一起。
散步學的三種典範
李明璁老師介紹了散步學的歐美日三個典範:第一種〖城市漫遊〗,是現代主義的代表,在大街小巷「看看」什麼的櫥窗年代特色,如巴黎波特萊爾《現代生活的畫家》所記錄;第二種〖生態獨處〗則是自然主義的,強調打開身體感官,與自然融為一體,生態萬物為伴,如梭羅《湖濱散記》;第三種〖路上觀察〗是日本獨創,從《路上觀察學入門》一書可看到建築學者、前衛藝術家與插畫作家的跨域合作,將學院派的田野調查方法學日常化、街頭巷尾化。
演講的最後,李明璁老師也聊了從慢活到心流、從香港到台北的觀察,他認為台北正是三種散步學典範的實驗室,從最嘈雜的台北車站、行人地獄般的擁擠道路,到國家公園等級的陽明山生態環境,所以「在台北當個梭羅,也是可行的。」
相對於過去多數人看待香港作為一個「奇觀的城市、宿命的城市」;不只是「我們想要什麼樣的政治制度」,而是「我們想要怎麼樣的地方」。
黃宇軒:比起奇觀的城市,我更好奇生活的城市
黃宇軒在線上與我們相聚,開頭便先分享他的問題意識「很喜歡香港這個城市,很想思考要怎麼跟他談未來。」相較於情感的、紀錄或書寫的、學術研究或社會行動的香港,他更想關注「享用的、觀察的、消費的」,也就是「散步的香港」。
他倡議「生活的城市」,相對於過去多數人看待香港作為一個「奇觀的城市、宿命的城市」;不只是「我們想要什麼樣的政治制度」,而是「我們想要怎麼樣的地方」。
理解街道的兩種進路
黃宇軒舉相當大量的攝影師及書籍文本為例,包括劉克襄《四分之三的香港》。他藉此說明:「另外四分之一的香港,就是散步的意義。」
他指出,我們可以用硬體、軟體兩種進路來理解香港街道:第一種進路是關於城市的視覺文化與建築環境;第二種進路則是關於地方書寫(place-writing)城市文化、城市發展的軌跡和集體記憶、社區狀態以及城市地理學與文化地理學。
在香港,城市就是「Building and Dwelling」,而散步,就是去觀察這兩種進路。
關於庶民的生活的城市
黃宇軒認為,許多人以奇觀的、宿命的張力來談論香港,所以「其實不容易去講香港作為一個生活的城市」,但可以用兩個作品來做結論,一個是電影《天水圍的日與夜》講了非常生活的面相,另一個則是楊東龍的畫作,也許我們不能辨認每一幅畫對應什麼地方,但室內室外所捕捉的樣貌,就會讓人知道是香港。
關於社區、生活的討論,也對應到社會運動風潮。例如 2000 年代有利東街、皇后碼頭等保育抵抗,所以有很多「本土論述」及地方爭議。中間則是雨傘運動,當時很多人在街頭交流,由下而上建構了支持系統,佔領之後再回到不同社區,把各種實驗交流落到社區,產生 2010 年代的「社區熱」。2019 年後,到處都是關心香港的熱潮,也對應大家對政治體制的失落,所以其中一個出路就是從頭去問「我們到底喜不喜歡香港?」
──許多事情面目全非,但地方還在,生活的空間還在──而身在其中的我們,可以如何回應?
黃宇軒看到眼前十年,散步、了解地方都是用這種方法,去作為一種社會運動。接下來,Pop culture(普及文化)跟地方的關係,是他想進一步研究的問題,像是作為民間論述的「#香港真係好靚」的集體意義。
散步的「散」是重要的,也許散步在當今的最大敵人是社群媒體跟google map,散步可以突破數位治理、突破演算法權力的方法。
散步作為還原生活的方法
進入交流環節,李明璁深感共鳴地從自身計畫對「人情味」的反思,探問「#香港真係好靚」的深層意涵。黃宇軒認為「香港真的很美、人才是最美的」等語句確實在2019 年大量為運動所用,是在與官方宣揚的美好做抗衡;如果更進一步揭示這句話的複雜性,或可放在移民去留的脈絡下,衍生為「香港其實一直很美,但你不知道」的緊迫張力。
主持人張潔平首先回應,「散步作為還原城市生活的方法」這個題目或可以反過來問,為什麼會需要去「還原」?是什麼東西被覆蓋掉了?
李明璁回應,因為「國家比城市來的大」,國家秩序透過首都來驅動穩定性,消費社會則會不斷對「什麼是放鬆、什麼是幸福」給出有利於資本主義秩序維持的答案。但散步的「散」是重要的,也許散步在當今的最大敵人是社群媒體跟google map,散步可以突破數位治理、突破演算法權力的方法。
香港與台灣的地方再發現
《香港第一課》作者梁啟智也在現場發問:「『我愛香港』如果不被允許,『愛香港的某一個區』總可以?」這可視為於一國兩制的兩種層級的反抗:一個層級是全球的國際線、離散社群;另一個層級,是即使一國兩制下也還有「社區」,社區爆發在這個政治結構之上。梁啟智想反問黃宇軒,在當今香港脈絡下「全球」跟「社區」之間該如何對話?又問李明璁,同樣的事情在台灣的結構又是什麼?
黃宇軒說,這是一個困難且複雜的課題,他會以「漫長的告別」來形容現在香港的情緒,也許「把我們看東西的方法,放到其他地方,看見跟當地人不同的東西」會是遷徙以後,一種以地方作為視角的共同關懷,例如香港人可以用香港的目光看台北。
李明璁則提醒數位治理的力量,並以台灣史的再發現,來說明社區總體營造、地方創生及政黨政治之間的發展,並提醒也不要把地方生活給「浪漫化」。回到散步,城市的人如果不知道散步,到任何一個地方就會是以消費為主導的剝削性連結,而當地方的人來到大都市,如果不只是仰望酷炫式的東西,向地方學習,這個流動就能夠成立。
線上及現場的朋友也提出相當多具有深度的問題及分享,無論是對於散步學與在地歷史、殖民文化的關聯,以及數位治理、壓縮的現代性所衍生的眾多新興課題,以及漫不經心的散步可能帶來的啟發。
活動舉行了超過三個半小時,仍有許多朋友專注留到最後。正如主持人張潔平說「也許我們更該好好出去很 chill 的散步了。」其實每一個時刻的自主就是一定程度的自由;散步的節奏,就是自主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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