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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巴甸讀書札記】面對荒誕時,坦誠書寫的勇氣——讀《參差杪》

文/sf(思想空間專欄作家)

(* 本文原題為〈《坦誠的勇氣——讀《參差杪》〉,標題為編者擬。)

炎熱的盛夏,香港文學館出版了張婉雯的散文集《參差杪》,為「知識人隨筆」此新系列叢書首兩本作品之一。幾年前疫情初發,因隔離在家的時間較多,朋友間開始互相推薦網上節目,包括現在已不復存在的「五夜講場」系列。我也是因為當時偶爾收看了其中的《文學放得開》,才認識到張婉雯這位作者。在芸芸嘉賓主持人當中,張婉雯絕對不是最搶人眼球的那種,但她清爽的外型與沉穩的聲線,精要且不無稜角的發言,讓我留下了印象。後來在書店找來她的作品《微塵記》與《你在:校園貓的故事》來閱讀,被那樸實但又深刻勾勒世間矛盾的文字所「征服」,讓我對這位小說作家、動物保護組織成員、大學中文老師更加刮目相看。

把二十多年來散落於各處的文字彙編成書,也正好讓我們能從中細味這座城市(讓人不無傷感)的演變。

作為文學圈外的好奇者、仰慕者,如果不是有這本《參差杪》的出版,我大概不會知道原來張婉雯除了小說創作外還會撰寫散文及隨筆。這大概也是在電子媒介泛濫到生活每個角落的當下裡,出版實體書的寶貴之處。社交媒體會屏蔽掉很多我們不常接觸的信息,但卻障擋不了我們在實體書店中與某本作品、某位作者的偶遇。在網上稍稍搜了一下張的訊息,發現她的文字散見於《字花》、「別字」、「虛詞」、「微批」等文學園地,而《參差杪》收入的作品中,那些近一兩年發表的文章在網上尚能搜到。我過去沒有看到這些散文隨筆,大概是因為大數據演算法還沒有把這些材料納入到我的檔案當中。

張婉雯在自序的最尾分享到:「書中的文章篇幅不一,長短各異,故『參差』;我希望它們即使是枝葉末節,也能像大樹的樹椏一樣,從不同的方向伸向廣闊的天空,故日『杪』。」根據書中提供的資料,《參差杪》收入的文章最早發表於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最新的則寫於2022年,橫跨二十多年的時光。

樹椏的意象既象徵了作者的不同寫作探索,而大樹本身亦有如作者多年來的寫作歷程與發展。從一棵小樹苗成長成佈滿樹椏的大樹,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強壯的樹幹讓樹椏能伸向空中,唯樹幹也不可避免因為成長而變得粗糙。正如作者在自序中寫到,書中部份文字今天看來可能尚有調整的空間,有些觀點也許不無稚嫩。編入多年不同的作品除了讓我們見識到作者年青時的才氣以外(樊善標教授推薦序語),也讓讀者能一窺作者的成長與變化。今天的功力、歷練與沉著,甚至是多年以來沒有變過的某些執著也好,都能從這樣的結集中看到更多的端倪。而把二十多年來散落於各處的文字彙編成書,也正好讓我們能從中細味這座城市(讓人不無傷感)的演變。

書本的第一章是一些與動物保護相關的文章,足見動物在作者生命中的重要性,無怪乎許迪鏘先生在《微塵記》的推薦序中也提過,曾因張婉雯的社交媒體全是和動物相關的信息而懷疑她究竟是否真的結了婚和當了媽媽。但《參差杪》這一章收入的文章不是動保倡議文宣,而是既有像小說般的生活記事,也有深挖自己與受苦的動物們之關係的回憶。我跟動物的緣份很淺,而她在書中用了三篇文章來寫的鼠類更是我的夢魘,是故這樣的開篇對我來說並不是特別愉悅的經驗。但動物在人類世、在城市明顯是被壓迫的一員,作者這種關懷也預示了她的文章既沉重、也超越自我中心的視點。

張婉雯《微塵記》(匯智出版社,2017)

不管是留下來繼續盡貓主人的責任也好,是要帶著(貓)主子移民外國也好,如何安排妥當並過好足下的生活,也是每個人都要認真思考並實踐的問題。

《參差杪》也讓我感受到了一個作家面對的困難與壓力。雖然說落墨無悔,但要回看自己的文章與作品,畢竟不是件那麼簡單的事。過去做過的判斷,相信過的觀點到今天不一定都那麼堅實,就如作者對偶像陳映真隨年月而變化的認識那樣。但白紙黑字那些文句已留下了記錄,結集成書讓讀者自行判斷更見張的坦然。張不算產量很高的作家,而身兼多職的她大概也在寫作事業以外面對不同的拉扯。〈雪地上的肩膀痛〉一文稍稍談及創作的壓力,每年寫三四個短篇的這種前輩忠告搞不好真的會變成某種詛咒。再回看她在公在私的責任,看見她在動物保護上的參與和努力,我反而更加珍惜曾經碰到過的她的作品。《參差杪》讓我知道,這些作品是奠基於怎樣的生活厚度之上。

書中有兩篇文章觸及抑鬱症。〈當你凝視深淵時〉應該是寫於有位患抑鬱症的音樂人自殺之後,張從過來人的身份分享她的患病經歷,內心的掙扎與困難。〈將殘的燈火〉是關於她與丈夫在照顧病中的貓,但輕輕的提到自己要吃抗抑鬱藥。兩篇文章之間差距八年之久,我不敢想像抑鬱症對作者帶來多少困難。〈當〉一文所呈現的世界我從來沒有接觸過,也感謝作者願意與讀者分享自己的挑戰,讓我們能從中體會人生的重量。

張婉雯《參差杪》(香港文學館,2022)

與此同時,閱讀此書的過程中也有不少細節讓我深有共鳴、會心微笑。比如作者寫到中文大學(已過去的)名物檸檬批與雞蛋糕、性價比高(因便宜,所不介意難吃)的「頹飯」,以及中大游泳池旁的輕狂,都叫人無比懷念。張在一些文章中分享到在社會運動、社會抗爭跟前生活乃至文字的用與無用,雖然今天的香港與作者寫下文字的那時已變了幾個模樣,但諸如簡吉在農民革命中仍然堅持每晚練小提琴的細節,對於每天面對著種種荒誕的我們始終是重要的提醒。

我特別喜歡〈娜庫莎的父親〉那篇所呈現出的意象,在老舊的公共屋邨社區裡印度裔家庭經營著一家餐廳,生計的日常,食物的味道,文化的碰撞,沒有革命的呼喊卻處處看到生活的溫度與可能。退回小確幸的空間自然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看不到改變的可能並陷入失敗主義的情緒中大概也不是辦法。不管是留下來繼續盡貓主人的責任也好,是要帶著(貓)主子移民外國也好,如何安排妥當並過好足下的生活,也是每個人都要認真思考並實踐的問題。

當編輯第一次提出出版此書的想法時,張婉雯不禁問現在的香港讀者需要怎樣的一本書。這種問題自然是非問不可,但同時它又是沒有答案的。我的意思是,就如「人生的意義」這種宏大的題目難以簡單作答一樣,今天香港需要怎樣的書,是需要在書寫、出版、閱讀的反覆循環中實踐與驗證。作者在〈研討會的微塵後記〉中寫過:「我能做的,不過是學習接受自己的渺小,如同塵埃,偶爾浮過窗前,讓人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有陽光。」我覺得張婉雯透過《參差杪》,再次做了一個出色的示範。也因為這書,我忍不住再去書店把張的《那些貓們》也買回家裡,和她的其他作品好好一併細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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