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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音樂】麥偉豪:馬來西亞「黃火」運動25週年 —— 燃燒抑或幻滅?

文/麥偉豪(資深音樂策展人

1997年在馬來西亞半島以北的州屬檳城舉辦了一場以「黃火」全國樂與怒為名的中文搖滾演唱會,那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演出,被定調為大馬中文地下音樂的開端,也標誌著「黃火」運動的展開。

不疑,不問,不叛,乃是鞏固變相文明的基因。黃火不滿現狀,不願不看,不願不評,他們要從質疑中求進步。

「黃火」的誕生

「黃火」的誕生,像一記春雷一樣驚醒了長期悶聲不響的主流音樂圈,他們崇尚西方搖滾的自由氣息,承襲了當時北京地下音樂的美學風格,在固步自封的馬來西亞中文音樂圈很快的被貼上「極端」和「偏激」的標籤。他們所提出的「反音樂、反制度」讓既得利益者感到不安和蒙羞;「毀滅本地創作」、「向大馬中文樂壇宣戰」和「顛覆大馬中文樂壇」等聳動性的標題頻頻在主流報章的版面上出現,形成極大的爭議。

極端未必是件壞事。過度舒適,規律,毫無起伏的生活,換來的是機械化的系統,也是現今社會所提倡的「文明」模式。社會強制性地規劃現實中的黑白,理直氣壯地實施賞與罰,把所有拒絕向主流文化妥協的人冠上負面稱號,試圖改造他們,企圖把人生價值觀統一化。這也不是專制的寫照嗎?

「黃火制作」推出作品「極端糞子」。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黃火制作」推出作品「樂戰宣言」。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重陽樂隊的「逼你」專輯。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不疑,不問,不叛,乃是鞏固變相文明的基因。黃火不滿現狀,不願不看,不願不評,他們要從質疑中求進步。

「如果你覺得時下音樂已經走到末路,那『黃火』就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是當年黃火的改革口號,它像一枚炸彈一樣,震撼了當時本地中文樂壇。然而在那些口號和宣言所形成的爭議背後,黃火所要提倡的是「獨立自主」與DIY精神,實踐「自己幹」的概念,促進多元與開放,為營養不良的本地中文樂壇施肥。黃火的超前理念,獲得了300多位同道者(黃火會員)的呼應,形成了一股堅實的力量。

隨後,黃火偕同一眾理念相近的樂隊開始南征北伐,在西馬多個城市展開巡演,進一步擴大其影響力。為了落實唱片製作和出版的計劃,黃火成立了「黃火制作」,並先後推出了「極端糞子」和「樂戰宣言」合輯、重陽樂隊的「逼你」專輯,以及三張從中國引進的專輯,分別是蒼蠅樂隊的同名專輯、NO樂隊的「走失的主人」,還有誘導社樂隊的「二百一十四天和三個嘔吐少年」。

此時,黃火已開始滲透入本地馬來和英文地下音樂圈,與當時的朋克先鋒 Joe Kidd 展開合作交流,即便面對語言上的隔閡,卻讓英文場景的群衆領略到本地中文源流樂隊的獨特性。

「黃火」與當時的朋克先鋒 Joe Kidd 展開合作交流。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對於執意推動中文地下音樂,黃火難以倖免的被冠上「沙文主義」的負面稱號。

獨立音樂也難以迴避的族群問題

從1971年開始,馬來西亞政府實施了新經濟政策(NEP)。這項政策旨在對占多數馬來穆斯林的扶弱行動,企圖改變馬來西亞政治和社會格局。不幸的是,這項政策在執行的過程因各種偏差和不公,造成了各族之間的關係矛盾,為日後在政治、經濟,甚至是藝術領域的融合帶來了負面的影響。

即便在相對開放的地下音樂圈,語文與膚色的差異仍舊造成了極大的障礙。馬來文和英文作為主要的語系,理所當然的受到更多的擁護,而馬來人市場所佔的比列也大大的超越了其他族群,對於絕大多數的馬來人來說這種不平衡的現象是正常的,即使不說內心也會默認,因為在新經濟政策長期的荼毒下,心裡已產生一種優越感,並且漠視其他族群的少數存在。

2005年發跡的中文樂隊「孬」

對於執意推動中文地下音樂,黃火難以倖免的被冠上「沙文主義」的負面稱號。雖然馬來西亞在憲法上賦予多元語言教育發展的權利,但當權的總會以馬來文作為國語及國家教育媒介語的地位肆意操弄政治課題,打壓各源流教育發展。2005年發跡的中文樂隊「孬」在推出首張同名專輯時,以尖銳的歌詞批判以霸權意識型態征服其他種族的政策。

文化吃著文化
教育毀壞教育
孩子、書包、鉛筆和咱們的方塊字
都餓死在政治手上
深鎖的大門
無理的厚牆
吞噬了平等的前路
無辜的一代
並沒有死去
只是靈魂 蒸發了

黃火的外在像個將領般強硬固執,內在卻像個孩子似的天真爛漫,時而剛愎自用,時而亦步亦趨。

可以預見的分崩離析

2000年,黃火決定沖出死角,往海外尋找更廣的出路,以北京作為首個巡演和音樂文化交流的城市,試圖將其觸角延伸到更多華人聚集的地區。「重陽」和「魔旋」作為當時的先鋒樂隊被賦予了重任,成為該趟旅程馬中兩地音樂文化交流的先驅。然而,那趟美好和充滿想象的旅程卻讓黃火和樂隊們铩羽而歸,更促使黃火和兩支樂隊走向瓦解之路。2005年推出的《樂會北京》紀錄片,讓巡演的畫面真實的重現,成為了黃火最珍貴的精神遺産。

北京之旅揭露了黃火組織結構的脆弱。培根(Francis Bacon)說: 「青年勇于革新而不去估量實際的條件和可能性,结果常因浮躁而改革不成却招致更大的禍患。」 黃火的外在像個將領般強硬固執,內在卻像個孩子似的天真爛漫,時而剛愎自用,時而亦步亦趨。

黃火先驅者們的政治和社會實驗傾向,通過音樂推廣的手段向當時蔚然成風的政治改革靠攏,成為一股推波助瀾的力量。然而這項被笑稱為「愚公移山」的改革計劃,卻承載了許多音樂以外的使命,形成了由外而內的關係壓力和理念衝突。在近乎烏托邦的生活方式裡總有許多不那麼浪漫的人事物成為攪局者,讓運動功敗垂成。

然而黃火的分崩離析是可以預見的,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是最自然不過的事。而物極必反,哪怕在現象觀察的層面上,也不難找到反例,以卵擊石,最後只會讓自己炸裂。

「黃火」的北京之旅。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黃火」的北京之旅。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當年我們年輕、激進,象戰士般勇敢與驕傲。我們揮動改革的旗幟,討伐腐朽的體制與思想,面對強大的現實世界,我們曾經如此義無反顧和理直氣壯。

我們曾經如此義無反顧和理直氣壯

一晃眼25年過去:當年高喊「毀滅本地創作」和 「讓我用馬來西亞的天氣說愛你」的兩個陣營依舊對立,只是在浩瀚的網絡世界,大家各自精彩,互不干涉。

當年的先行者,多年後被稱作「先鋒」。今天,先鋒們有的繼續前進,大多已回歸現實;作為黃火的繼承者—— 「擴音版圖」也歷經了20年的歲月狂奔,接過先鋒們的衣缽,一邊想著如何延續,另一邊廂也極力的從精神的牢籠裡掙脫出來,另闢蹊徑。但對於精神灰燼的重燃渴望卻從未泯滅,並非留戀,而只是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

汲取了黃火的經驗,擴音版圖帶領了新一代的樂隊繼續未竟之業,沒有了星火燎原之勢,褪去張揚激進的本色,以獨立廠牌的定位取而代之。或許在定位與個性上無法與黃火相提並論,卻也因其包容並蓄而衝破了場景之間的藩籬。而今這個場景似乎成為越來越多年輕人的精神避難所,面對現實的殘酷和磨礪,與其迎頭較勁,寧可選擇逃避和退讓,運用自欺欺人的想法來逃離困境,當然最後也只能起到「掩耳盜鈴」的作用。

在《樂會北京》紀錄片的結尾,黃火引用了卡夫卡在「城堡」裡的名句,彷彿就像一句遺言,宣示火的幻滅,但也寓意新的力量的湧現——不要失望,甚至對你並不感到失望這一點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一切似乎都完了的時候,新的力量來臨,給你以支助,而這正表明你是活著的。

希望協同大家再度走入那段黃金時代,讓輝煌再現,讓集體回憶承傳。當年我們年輕、激進,象戰士般勇敢與驕傲。我們揮動改革的旗幟,討伐腐朽的體制與思想,面對強大的現實世界,我們曾經如此義無反顧和理直氣壯。

(* 本文小標題為編者擬)

「重陽」樂隊。相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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