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ss "Enter" to skip to content

Derek Hall回應David Harvey:在這個特定的時刻,西方左翼必須全力聲援烏克蘭

文/德里克 · 霍爾(Derek Hall)(加拿大勞里埃大學副教授)

編按:本文發表於2月28日,原名為Derek Hall: Russia’s Invasion of Ukraine: A Response to David Harvey,是學者德里克 · 霍爾(Derek Hall)對大衛 · 哈維(David Harvey)關於烏克蘭事件的觀點之及時回應。文章由林總總編譯,經授權、轉載自看看VERSION,標題及小標題為編者擬。

本文是加拿大勞里埃大學副教授德里克 · 霍爾(Derek Hall)對大衛 · 哈維(David Harvey)近期文章的回應。在該文中,大衛 · 哈維強調烏克蘭當下的危機是北約與俄羅斯之間歷史緊張關係的產物,世界各國的人民需要維護他們參與建立新世界秩序的權利,而新秩序的基礎是和平、合作與協作。

大衛 · 哈維2月25日發布了題為《有關「烏克蘭近期事件」的「臨時聲明」》的帖子(註:貼文),有效地總結了一些促使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核心因素。這包括:1990年代在俄羅斯造成破壞性影響的休克療法;俄羅斯對1999年北約轟炸塞爾維亞的反應以及俄羅斯對來自中歐和東歐的新成員國加入北約的反應。然而,這篇文章作為對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大國入侵一個4000萬人口的國家的即時反思,在分析上是不充分而具有誤導性的,在政治和道德上也存在缺陷。

哈維的文章最令人吃驚的一點也許是:雖然它確實是在反戰(反對所有的戰爭),但哈維沒有直接譴責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

被忽略的荒謬言論與謊言

我批評哈維文章的第一個方面,是他將入侵發生原因的具體解釋主要集中在了美國和西方的行動上。雖然他確實表示「這些(西方在過去的行動)都不能證明普丁的行動是正當的」,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對俄羅斯當下的所作所為做出解釋。特別是他沒有提及普丁政權的特徵如何可能導致這場戰爭的發生(Matveev,2022;Budraitskis,2022)。事實上,他對俄羅斯政治經濟的分析似乎停留在1990年代,普丁對俄羅斯所有潛在的政治反對派的系統性鎮壓、對信息的控制以及俄羅斯的大規模宣傳機器等等他都未提及。他也沒有對「2003年全世界數百萬人走上街頭」反對伊拉克戰爭和反對當下戰爭的俄羅斯抗議者立刻被捕做出任何比較。

哈維列出了自1945年以來在世界各地發生的許多戰爭,但卻忽略了俄羅斯在2008年入侵格魯吉亞、2014-2015年入侵烏克蘭、以及發生在烏克蘭頓巴斯地區的代理人戰爭。哈維對普丁的保守派極端民族主義、其否認烏克蘭民族存在和關於烏克蘭對俄羅斯構成威脅,以及他聲稱擁有猶太總統的國家是由「新納粹分子」統治的荒謬言論都不予置評。哈維也沒有提及俄羅斯去年一再聲稱的謊言:俄羅斯無意入侵烏克蘭。

哈維的文章最令人吃驚的一點也許是:雖然它確實是在反戰(反對所有的戰爭),但哈維沒有直接譴責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他以「烏克蘭最近發生的事件」為文章標題就是這種姿態的一部分。我想知道,如果2003年3月20日出現了一篇名為《伊拉克最近發生的事件》的文章,將美國入侵的所有解釋全歸結於其他國家的行動,哈維會如何看待它?

德里克 · 霍爾(Derek Hall)。相片來源:加拿大勞里埃大學
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相片來源:Goodreads

這些被解放的國家可能迫切希望——並且在當下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希望——得到保護,以免重新受到俄羅斯帝國主義的壓迫——這是他們過去曾遭受過的嚴重苦難。

「北約東擴」之下,被威脅的究竟是誰?

哈維的分析的第二個主要問題是,雖然他和許多其他西方左派(Ali, 2022; Marcetic, 2022; The Nation, 2022)一樣,對也許擁有世界上最大核武庫存的威權大國(注:指俄羅斯)的安全利益表現出極大的關心(FAS 2022),但他對烏克蘭本身漠不關心。哈維大概沒有意識到,他一再提到作為地理區域名字的「那個烏克蘭」(the Ukraine)而不是作為國家名字的「烏克蘭」(Ukraine),這含蓄地否認了烏克蘭的國家地位。不過,他所選擇的措辭只是在他的分析上更大的失敗的一部分:他沒有能從烏克蘭或者其他在1989年至1991年間從蘇聯獨立出來的其他國家的視角看待正在發生的任何事情。

所有左派都公正地慶祝1940年代、1950年代和1960年代亞洲和非洲民族解放鬥爭的勝利。然而,在像哈維這樣的左翼分析文章當中,1989年至1991年所代表的帝國的終結和大規模的去殖民化都被忽視了。這些被解放的國家可能迫切希望——並且在當下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希望——得到保護,以免重新受到俄羅斯帝國主義的壓迫——這是他們過去曾遭受過的嚴重苦難。

於是,北約的「擴張」完全被視為西方對俄羅斯的威脅,而不是在部分地回應中歐和東歐國家免受俄羅斯威脅的願望,而這種威脅被事實證明是完全真實的。烏克蘭、波蘭、立陶宛、愛沙尼亞、拉脱維亞、摩爾多瓦和許多其他國家的目標、願望、倡議和恐懼都被忽略了,以便於形成一種將所有的能動性都歸於「美國和西方」的論述。當然,這並不是說讓中歐和東歐國家加入北約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正確方式,或者說它不會造成真實而嚴重的負面後果。然而,哈維提出的替代方案——「今天需要消除大國集團之間的軍備競賽,並由強大的協作與合作機制取代」——純粹是正確的廢話罷了,以此來作為對仍在持續的入侵行徑的回應是非常不夠的。

因此,哈維文章的這問題令人苦惱地與Taras Bilous(2022)批評的某種類型的分析類似。我推薦大家完整閲讀這篇文章,而我在這裏將只引用其中的一段:「西方左翼的很大一部分人應該誠實地承認,他們在構思如何回應『烏克蘭危機』時完全搞砸了。」Ilya Budraitskis(2022)也向左翼指出:「要說清楚是誰發動了這場戰爭,不要為它找任何藉口。」Terrell Jermaine Starr(2022)今年2月11日發表的一篇文章則集中關注了哈維錯過的事情,即烏克蘭自身的關切,以及俄羅斯帝國主義的歷史和當下的現實,在此基礎上,Starr在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威脅上做出了更進步的回應。

在分析國際政治中的屈辱時,我們不應該假設我們知道遭受屈辱的國家的人們會如何闡釋(我們所看到的)客觀事實;其次,我們必須對他們的闡釋做出我們自己的道德判斷。

國際政治中的屈辱、闡釋與道德判斷

我還想講講哈維文章的第三個問題。他就俄羅斯在冷戰後被西方「羞辱」提出了一些觀點,並將之與二戰後德國和日本所獲的待遇做了對比。哈維強調「屈辱」是國際政治研究的一個重要對象,這是絕對正確的;他指出德國在凡爾賽會議上遭受的屈辱助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這也是正確的;對手不應因失敗受羞辱的原則也是非常重要的。然而,哈維將羞辱看作是一種客觀事實。而我認為,「羞辱」也必須被視為一種被詮釋的話語。

鑑於哈維聲稱西方政治精英「通過馬歇爾計劃」避免了二戰後對西德和日本的羞辱,我將通過關於日本的討論來提出討論這一點。他的論點的第一個問題是:馬歇爾計劃並未在日本實施。日本確實從美國獲得了其他經濟支持,但也承受了了1949 年道奇計劃(Dodge line)造成的嚴厲緊縮。日本經濟形勢在1950年後好轉的一個主要因素是朝鮮戰爭的爆發,美國的戰爭採購在戰爭期間佔日本出口總量的60% (Gordon 2014: 239-40)。

第二個問題是,許多日本人並不同意哈維關於日本在二戰後沒有受到羞辱的論點。相反,他們有很多客觀的材料可以用來展開討論。在日本城市(包括廣島、長崎和東京)淪為廢墟、無條件投降、帝國遭瓦解後,日本被盟軍(實際上是美國)佔領了近七年。美國人通過制定新憲法為日本創造了一種新的政治制度。而這本憲法自1947 年生效以來,連一個逗號都沒有改變過。日本也從稱得上帝國的大國力量淪落為美帝國初級合夥人一般的附庸,成為一個「半主權國家」。日本沒有能力而且實際上在憲法上被禁止(即著名的憲法第9條)進行戰爭或擁有軍隊。

這些都是討論中的事實,問題在於,這些是否算是屈辱?我認可日本左翼的觀點。他們認為1947年憲法是他們所珍視的民主和政治自由的源泉,而這些自由在明治時期遭到剝奪;這一憲法也是日本製度化(儘管極速消逝)的和平主義的源泉。然而,包括著名政客在內的許多日本右翼採取了不同的立場。Tobias Harris(2020: 51, 312) 在他所撰寫的日本任職時間最長的首相安倍晉三的權威傳記中寫道:

「安倍表達了許多想要修改憲法的理由。安倍對『美國新政』培育出來的自由主義者在起草日本憲法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這一基礎性法律是在『國恥』時期產生的恥辱感到悲哀。但他對修憲提出的最根本的理由,是憲法第9條是對日本國家履行保衛日本人民職責的能力的最持久的象徵性和實際性的約束。」

日本的案例可以這樣幫助我們理解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首先,在分析國際政治中的屈辱時,我們不應該假設我們知道遭受屈辱的國家的人們會如何闡釋(我們所看到的)客觀事實;其次,我們必須對他們的闡釋做出我們自己的道德判斷。

Harris, Tobias, "The Iconoclast: Shinzo Abe and the New Japan" (Hurst, 2020)

在這個特定的時刻,西方左翼必須全力聲援烏克蘭——一個爭取獨立、自決而反對不加掩飾的帝國主義的國家……

在這個特定的時刻,西方左翼必須全力聲援烏克蘭

哈維所未能意識到的問題還包括:普丁在俄羅斯『羞辱』問題上的認識,不僅是對1990年代休克療法和北約擴大的回應,也是對蘇聯解體的回應——普丁對去殖民化感到羞辱。誠然,我們左翼不應該去認可普丁這般的怨恨,以及他對帝國帶着血腥味的懷舊。

我的結論簡單多了:在這個特定的時刻,西方左翼必須全力聲援烏克蘭——一個爭取獨立、自決而反對不加掩飾的帝國主義的國家;必須捍衛烏克蘭的獨立;必須明確譴責和抵抗俄羅斯的入侵。

  1. Ali, Tariq. 2022. “news from natoland”, sidecar, February 16, https://newleftreview.org/sidecar/posts/news-from-natoland
  2. Bilous, Taras. 2022. “A letter to the Western Left from Kyiv”, Commons, February 25, https://commons.com.ua/en/letter-western-left-kyiv/王立秋译. 从基辅写给西方左翼的一封信, https://mesquite-prince-c0d.notion.site/levisliqiuwang-3b3a05bf3c8b4120b1d095131de33eab

  3. Budraitskis, Ilya. 2022. “Should we have seen this coming? Ilya Budraitskis on the invasion of Ukraine”, Verso, 25 February, https://www.versobooks.com/blogs/5280-should-we-have-seen-this-coming-ilya-budraitskis-on-the-invasion-of-ukraine

  4. FAS (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 2022. “Status of world nuclear forces.” https://fas.org/issues/nuclear-weapons/status-world-nuclear-forces/ (accessed February 26, 2022).

  5. Gordon, Andrew. 2014. A modern history of Japan: From Tokugawa times to the present. Third Edition. Oxford and N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6. Harris, Tobias S. 2020. The iconoclast: Shinzō Abe and the new Japan. London: Hurst & Company.

  7. Harvey, David. 2022. “Remarks on recent events in the Ukraine: An interim statement”, FocaalBlog, February 25, https://www.focaalblog.com/2022/02/25/david-harvey-remarks-on-recent-events-in-the-ukraine-an-interim-statement/

  8. Matveev, Ilya and Ilya Budraitskis. 2022. “Ordinary Russians Don’t Want this War”, Jacobin, February 24, https://www.jacobinmag.com/2022/02/ordinary-russians-war-outbreak-ukraine-vladimir-putin

  9. Starr, Terrell Jermaine. 2022. “Why progressives should help defend Ukraine”, Foreign Policy, February 11,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2/11/progressives-defend-ukraine/

延伸閱讀:

烏克蘭哲學家Volodymyr Yermolenko:贏得人心的戰爭,俄羅斯早已失敗
俄國暢銷作家Dimitry Gluknovsky:不要活成過去,不再相信謊言,永遠要求真相
【重磅對話】 史奈德×哈拉瑞:從烏克蘭抵抗行動,看人類未來的可能性

 

Be First to Comment

分享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