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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香港大學】陳祖為:學院故事——進入港大的心路歷程

文/陳祖為(前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

我的全職講師生涯,其實是從1985年開始。

1984年,我在倫敦政治及經濟學院(LSE)修讀政治哲學碩士後,回到母校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當全職助教。一年後,獲得寶貴的機會,出任浸會學院(當時還未升格大學)宗教及哲學系助理講師,兩年後升任講師。1985年我只有25歲,進入浸會校園還經常給警衛查問學生證!在浸會學院的三年是快樂的時光,與同學有不少互動。那時的同學,讀書未必是最出色的一群,但不少同學對知識有真正的興趣,也有各樣的才華。1988年,學院辯論隊邀請我協助訓練。那一次,(浸會)校隊擊敗港大,首次奪得大專盃冠軍,成為校內的一時佳話。

校方頗賞識我的工作表現,屢次給予機會參與學校各樣工作。那個時候,未想過會離開浸會,但向校方表明,希望有機會到海外讀博士。1988年,我僥倖獲得太古全費獎學金到牛津大學讀博士。校方很支持我升學,讓我停薪留職赴英。

這個突然其來的招聘消息,打亂了我平靜的學習生活。香港前途黯然,人們都要移民了,我卻要在這個時間回去,是否明智?

1988年秋天,我踏足最古老的校園,融入一群英國最出色的研究生當中,學習最前沿的學問。1989年發生六四事件,香港前途瞬間變得黯淡,大批港人移民。幾個月後的某一天,我在所屬學院Nuffield College的common room讀報紙,得悉香港大學政治科學系的政治理論教席出缺,需要找人填補,要於90年9月上任。

那個年代,香港只有兩間大學,在中大教政治理論的老師是一位美國學者,研究中國政治,並沒有受政治理論的正統訓練。在港大多年教政治理論的,是一位叫Stephen Davis的英國人,他應該是LSE政治哲學博士。聽說他很有學問和才華,是一位具魅力的老師,在課堂講深奧的政治理論,如馬克思和盧梭,學生雖不明所以,依然聽得津津有味。但這位老師述而不作,在我記憶中,只讀過他一篇關於香港精英政治的文章。據說,他對學術失去了興趣,提早退休,開遊艇環遊世界去了。

這個突然其來的招聘消息,打亂了我平靜的學習生活。香港前途黯然,人們都要移民了,我卻要在這個時間回去,是否明智?我在牛津的學習只過了一年多的時間,難道只停留兩年,就要回港工作?雖然那個招聘廣告並沒要求申請者要有博士學位,但還沒有博士的我,真的有成功的機會嗎?但另一方面,政治理論/哲學的教席在香港鳳毛麟角,一旦這空缺被填補上了,真不知道機會何日再來。浸會學院當時沒有政治系,我若要回港在大學的政治系教政治理論,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

Nuffield College。相片來源:維基共享

我出身中大,與港大政治系毫無關係,若不是這些伯樂,我沒可能在一所殖民地歷史最悠久的大學、一個以外籍教授為主的學系,獲得這樣的職位,教授西方政治理論。

經過一番思量,最後決定先申請,再看看結果如何。申請文件寄出後不久,便收到港大政治系的邀請,在倫敦進行面試。那個時代,香港大學還不是一所research intensive的大學,不會像今天這樣,要求入圍的申請者來香港作報告(job talk)和進行面試。那一次,港大是通過英聯邦學者協會,邀請了當地的兩位政治理論教授給我面試,然後寫報告給港大。反正,當時的政治系,已沒有這方面的專家可考核我。

面對這個有點意外的邀請,我很認真地對待和準備,也請了學院中的一位英國同學替我做面試練習。面試當天,在我前面的另一位申請人,是一位英國學者。我跟他短暫交談,知道他已經是一位博士,更出版了一冊政治哲學導論。我心想,我怎麼可能比得上這位學者?頓然沮喪起來。還是不想了,硬著頭皮進入會議室。幸好,兩位教授很隨和,提問沒有帶來很大壓力。在我依稀的記憶中,他們問我的論文進度,跟我討論亞里士多德和J. S. Mill在政治哲學上的一些課題,詢問我的教學經驗。我告訴他們,我有信心在一邊教學的情況下,一邊完成論文寫作。另外,我努力說明,我作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熟悉香港學生的學習文化,可以在課程內外跟學生有良好的溝通。

這次會面,我自覺表現不錯,兩位教授也好像頗滿意。可是,事後我依然是沒有信心的,一個讀剛博士不久的學生,怎能好得過一位已經有著作的博士學者呢?若以今日大學聘請的要求,我根本連面試的機會也沒有。一兩個月之後,應該是1990年春季,有一天,在毫無期望的情況下,我在學院的信格中看到一份厚厚的信件,是港大寄出的。見到這封信的厚度,我立即有預感,幸運會再次降臨我身上。打開信封,果然是一份聘書及相關文件。政治系願意聘任我作為講師,月薪一萬多元,90年9月上任。

興奮之餘,感激那兩位面試的教授,給我破格而大膽的推薦。牛津Nuffield學院導師David Miller的推薦信也一定起了不少作用。我出身中大,與港大政治系毫無關係,若不是這些伯樂,我沒可能在一所殖民地歷史最悠久的大學、一個以外籍教授為主的學系,獲得這樣的職位,教授西方政治理論。

DAVID MILLER, Professor of Political Theory. 相片來源:Nuffield College 官網

縱使香港前途蒙上巨大陰影,我的學業未成,但我清楚感受到,我是帶著一顆火熱的心再次回到家園,將會全力以赴,迎難而上。

這份好消息也帶來一些煩惱。我真的只留在牛津兩年,就回去香港工作?浸會的工作不也是很開心、很順利嗎?當時浸會的宗教哲學系主任、文學院院長、甚至校長都非常支持我,期待我日後在浸會有更大的發展。我若離開浸會,會辜負了他們的支持和期望。但從現實看,當時浸會仍是一所小型學院,教學和研究資源與港大有明顯的差距,而我也希望在政治系教授主修政治的學生。考慮了這些因素,我決定接受港大的聘請。我當時寫了一封信給(浸會)校長謝志偉博士,表明離職的原因,感謝他的支持,也表示歉意。

至於港大方面,我去信聯絡了當時暫代系主任的Norman Miners,希望他們讓我延遲一年才上任,好讓我有多點時間留在牛津。Miners很快回覆,說因為新學年需要有專人教政治理論科目,若我不能如期上任,他們只好將位置給另外一人。我明白他們的考慮,於是接受90年9月上任的要求。後來取得牛津同意,讓我回港完成論文,太古非常慷慨,願意繼續支付第三年的學費。以後每年暑假,我就回牛津繼續寫論文,與指導老師見面。

在這些充滿善意和慷慨的學人及機構的幫助下,我於1990年8月踏上歸途。縱使香港前途蒙上巨大陰影,我的學業未成,但我清楚感受到,我是帶著一顆火熱的心再次回到家園,將會全力以赴,迎難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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