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香港,現居台灣。 著有短篇小說集《煙街》。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生,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創意寫作課程首屆畢業生。香港文學館媒體〈虛詞.無形〉編輯。曾獲臺北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等。
文/沐羽(思想空間專欄作家)
編按:2022年7月3日,香港著名作家、編劇倪匡與世長辭,享壽87歲。倪匡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作品頗豐,其中以衛斯理系列 、原振俠系列、亞洲之鷹羅開系列等著稱,是幾代讀者的共同記憶。小說家沐羽也曾撰文寫到年少時期閱讀倪匡與金庸的記憶,此際我們隨著這些文字,一同重回倪匡筆下的世界,懷念其為讀者們帶來那些精彩的奇想歲月。(* 本文原刊於《文訊》第418期,經授權轉載,原題為〈《藍血人》與獲殼依毒間〉標題為編者擬。)
我曾有一段被禁止閱讀金庸的日子,那大概是在九到十歲,由於電視上每天放的港劇爛得可笑,智能手機還沒面世,於是幾乎是下課後的任何閒餘時刻,我都捧著一本會手痠的舊版金庸來回翻閱。我老爸說:「你就不能讀點別的嗎?」於是我看著書櫃,也不知道選甚麼,我老母說:「去讀倪匡吧。」
受限過的孩童對禁制總有陰影,於是我就折衷地讀了一堆《我看金庸小說》、《二看金庸小說》一路到五看,在禁制的邊緣來回試探。這些書的作者當然就是倪匡……
讀倪匡對於一個還沒到青春期的孩子來說,意思是可以讀衛斯理,但不能讀袁振俠、亞洲之鷹羅開之類。後面的都有一大堆色情描寫,打炮打得比二戰還吵。當然我媽不會講明,她都只會說不好看。由於她介紹的金庸蠻好看的,所以我相信她,不過為甚麼我又可以看楊過和小龍女只隔著一塊白布全裸練功,虛竹在全黑的地牢與裸體少女擁抱呢,這大概就是色情與情色的差異。總之,色情的不能看,蓋棺定論。
題外話,倪匡我看得最多的是後來當我爸放寬了對於金庸的限制,但受限過的孩童對禁制總有陰影,於是我就折衷地讀了一堆《我看金庸小說》、《二看金庸小說》一路到五看,在禁制的邊緣來回試探。這些書的作者當然就是倪匡,他說,金庸筆下最成功的人物就是韋小寶,原因也許就是情色方面,不過就連韋小寶的大被同床也是漆黑一片的,這也就是金庸跟倪匡的差別。
雖然如此,我也是在讀金庸的一段閒餘時光裡,接觸到了倪匡的好些作品。不過講起倪匡,我媽應該比我熟,畢竟她自己讀小說時應該沒有像我這樣的禁制令。去年反送中事件開始時我人在台灣,她人在香港望著電視裡林鄭像機器人般的嘴臉,就傳訊息給我:「她好像被獲殼依毒間附體。」我心想那是甚麼鬼,我媽是用手寫輸入法的,於是我就等她把字改正,但她好像又在等我回覆,於是我們一同盯著屏幕,盯了個幾分鐘,天隔一方,迴響在耳邊的是林鄭記者會的無用噪音。
當我閱讀時我也差不多要邁進青春期,要看中二病我照個鏡子就好,而且中二病是不會接納另一個中二病在視野範圍內的。
原來「獲殼依毒間」是倪匡《藍血人》裡頭的外星怪物,簡單來說就是寄生蟲,它附體到人身上時就會瞬間殺死宿主,其後控制肉體行動。我Google過後感到長知識了,雖然這名字你就算用槍抵住我我也是無法用國語唸出來,和尚端湯上塔堂塔滑湯灑湯燙塔。不過,「獲殼依毒間」還真的就是上世紀的典型想像,《藍血人》在1965年出版,書中還指希特勒被附體。所以原來納粹是外星人的意識形態,把東西怪罪給不熟悉的獨特現象吧,那樣比較心安理得。對於這種敘事,齊澤克(Slavoj Žižek)說:
人們作出了各種不同的努力,要把某個現象(集中營)與某個具體的形象(大屠殺、古拉格等)綁在一起,把它化約成某個具體的社會秩序的產物(法西斯主義、史達林主義等)。如此眾多的努力都在躲避一個事實:我們在此面對的是我們文明的『真實界』;它作為同一個創傷性內核,為所有社會制度共有,而且永不變改。
把事情丟給外星人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所以林鄭和希特勒都是被外星人的社會秩序控制的囉,難怪她每次上電視都是那幾個表情,還面色發青,裡頭的血液應該早就被替換成藍色的了。《藍血人》就是一個講述主角衛斯理碰上了流淌藍色血液的土星人,與其結交並將其送回土星的科幻小說。第一次讀的時候還小,如今十幾廿年,我也不在香港了,這麼多年來,我也沒有興起重讀的念頭。
其中一個原因是衛斯理系列頗為中二病,它的中二病敘事在ptt上更是一個梗,雖然如今真的沒甚麼朋友讀過了,但主角衛斯理「曾受過嚴格中國武術訓練」、「精通世界各國語言」,加上他有個漂亮妻子之類的都曾引起過惡搞風潮。不過後來想想,衛斯理系列的慣用的敘事技術:主角威能、被打臉、通過財力與探險翻轉、最後謎底交給外星人處理,後來都被沿用且改良了。當我閱讀時我也差不多要邁進青春期,要看中二病我照個鏡子就好,而且中二病是不會接納另一個中二病在視野範圍內的。
被獲殼依毒間的控制的人群,就像白痴一樣甩來甩去,如果說林鄭是被這樣的怪物附體,那麼政府支持者和小粉紅們大概就是這群東西了吧。
其次還是因為金庸,畢竟他的武俠世界,那種大中華前現代的縱橫飛馳佔據了我童年時光的大部份想像,包括在坐巴士時盯著窗外的樹幹也是一個個大俠以輕功高來高去,在這種想像下是很難切換成一個現代人在地球高來高去的。而且,外星人是「假」的(雖然不知道為甚麼覺得武俠世界是「真」的,可能就是敘事問題吧)。最後則是,《藍血人》的結局堪稱為童年陰影的典範,如果說口吐「愛德華大哥哥」的《鋼之鍊金術師》合成獸是一整代人的童年陰影,其實《藍血人》對於幼小心靈來說也不遑多讓。故事講述藍血人排除萬難跨過幾百頁劇情終於回到土星,用通訊儀向主角傳訊:
「我要降落在我自己國家首都的大廣場中,我正成功地向那裡飛去,奇怪得很,我離地面已十分接近了,為甚麼沒有飛行船迎上來呢?為甚麼沒有人和我作任何聯絡呢?」
「是人群來歡迎我了,衛斯理,在通向廣場的所有街道上,都有人向我的太空船湧了過來,我是被歡迎的——啊!不!不!不!這是甚麼?他們是甚麼?」
「他們不是人,……是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怪物,他們圍住了我的太空船,我……認不出他們是甚麼來,他們像……是章魚……土星已被這群怪物佔領了……不!不!這群怪物是不可能佔領土星的,他們越來越多,他們全是白痴,只知道一個對一個傻笑,我的天,他們是人,是土星人,是我的同類,是土星人!」
被獲殼依毒間的控制的人群,就像白痴一樣甩來甩去,如果說林鄭是被這樣的怪物附體,那麼政府支持者和小粉紅們大概就是這群東西了吧。不過依照齊澤克的講法,我們最好還是相信,這些白痴是自發變成這樣的,至少,獲殼依毒間就是土星人用以控制自己種族所研發出來的超級病毒。聽起來熟口熟面。
也是到了很後來,我才發現金庸在寫《天龍八部》時曾跑去歐洲旅行,交給老友倪匡代筆,結果回來時發現重要角色阿紫的眼睛被弄瞎了,原因是阿紫討人厭。於是金庸還得讓別的角色把眼睛移植給阿紫才了事,搞來搞去還可以把故事圓回來,也算是筆力非凡。不過,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差異,不就是情色的典範所在嗎,金庸後來以阿紫失明來設計的好些曖昧情節,不就是源於倪匡最先的致盲行為嗎?也許倪匡早有預謀,也不一定,但是,為甚麼我老爸老母會讓我那麼早就接觸這些情色文學呢——借用衛斯理的小說腔調來做結尾——有太多事就是想不明白!
延伸閱讀:
來自香港,現居台灣。 著有短篇小說集《煙街》。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生,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創意寫作課程首屆畢業生。香港文學館媒體〈虛詞.無形〉編輯。曾獲臺北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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