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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香港大學】陳祖為:教學點滴——哲學輔導

文 / 陳祖為(前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

當學生信任一位老師的時候,會願意向他訴說很多故事。 在我的教學生涯裡,我聽了無數的故事。

很多時候,訴說的人都是一面說着,一面流淚,或一臉無奈,眼裏盡是茫然的。是年青人通常遇到的煩惱:父母的壓迫、 失戀、學業的挫敗、對前途的迷惘、升學/工作的選擇、精神健康的困擾等等。

我從沒接受過專業輔導的訓練,只是憑着自己的人生經驗,和從哲學中得到的有用東西,幫助同學解惑。所以有些問題,因缺乏專業訓練,我是愛莫能助的。

例如,有位學生失戀,尤如海嘯來襲,整個人生都快要塌下去了。我除了說安慰的話,不懂得怎樣幫他減輕痛苦。後來他找了校內輔導中心的專業人員協助,才學到一些方法,將自已從崩潰的邊緣挽回過來。

另一回,我因一事去電請一位同學幫忙,接電話的她,竟因情緒困擾,正被關在醫院裡治療。她出院後我盡量聆聽及開解,但對這位同學來說,她最需要的,是藥物治療、專業輔導和愛心關懷。

若愛裡沒有是非對錯,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勸她就人際關係的事上,建立是非標準,畫一些的界線,讓是非對錯構成自己情緒和性向的一部份。

亞里士多德教我的輔導方法

可是很多其他困擾,根源在於同學對問題的癥結沒有掌握,或價值的錯置,或對自己和世界認識不足。 這時候,我的哲學訓練便能派上用場。

在我有限的哲學知識內,我覺得最有用的,是分析哲學的方法、亞里士多德的道德心理學、孔子的思想、J.S. Mill 的道德和政治哲學、當代自由主義有關自主的論述、唐君毅的兩冊《人生之體驗 》、MacIntyre 對 practice and internal good 的分析、人生意義的哲學分析等。

記得一位同學向我哭訴,她常被霸道的妹妹欺負,背後還有偏袒妹妹的父親。每次爭拗,讓步的都是這位同學。她感到委屈、無助、恐懼。我問她有沒有憤怒,她竟答,「沒有」。

憤怒是由一種道德對錯的判斷所引發的:人被不公平對待時,憤怒是自然的情緒反應。我追問這位同學為什麼沒有憤怒,她說因為愛是無條件的,即使對方是不合理,也要盡量遷就。她也懼怕失去至親的關係。

我回應說,若愛裡沒有是非對錯,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勸她就人際關係的事上,建立是非標準,畫一些的界線,讓是非對錯構成自己情緒和性向的一部份。

這些是我從亞里士多德的思想學回來的。

亞里士多德認為,很多時候,人的行為是由他的心理性向 (psychological disposition) 所引導,而心理性向是由他對什麼是好的判斷 (what is the good)所構成。這位對家人沒有憤怒的同學,她的 conception of the good 沒有給予公平(fairness)和互惠(reciprocity)適當的位置。

亞里士多德石膏像。相片來源:維基百科
唐君毅:《人生之體驗》(台灣學生書局,2016)

當對方向你敞開內心世界,邀請你一同思索他的人生,代表着他對這友誼的信任和期望。你獲得的回報絕對不能以金錢去衡量,也不能在金錢交易中出現。

Conception of the good and the world

後來,我漸漸建立了一種了解人的分析架構。粗略的講,了解一個人和他的行為,要掌握他的conception of the good (他重視的價值是什麼)和 conception of the world (他認為他的生活世界大體上是合理或是不合理的,是可改善或是不可改善的)。在這裏我不能詳加解釋這架構,只是想說,多年來我運用它來了解身邊的朋友和學生,也幫助他們分析自己,至今依然覺得頗為有用。

不少同學曾問我,若我不當教授,最喜歡的工作是什麼。 我想,就是以哲學助人解惑。 

當時我想,這並不是社會所認可的一種職業,所以我一直視它為一種興趣。直至七、八年前,我才知道原來西方在90年代已發展出一種名為「哲學輔導」(philosophical counselling) 的課程和工作,在香港也有少數人士在推廣。 

不過,對我而言, 我最享受的哲學輔導,還是在師友情誼裡的一種深度互動,而不是專業規範下的有償服務。能夠為別人作哲學輔導是一種福氣,是難得的機遇。當對方向你敞開內心世界,邀請你一同思索他的人生,代表着他對這友誼的信任和期望。你獲得的回報絕對不能以金錢去衡量,也不能在金錢交易中出現。

溫帶維:《正視困擾:哲學輔導的實踐》(三聯,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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