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學生中響起低低的國際歌。
學生互相扶持,有幾個人已經精神失常,死活不走,哭喊得無法控制,有人哭倒在地,站不直身體。旁邊的同學只有硬生生將他們拉起來,一起扶持著,甚至把人整個架起來,抬著走出廣場。壓抑拭淚的孩子,嗚嗚哀沉的啜泣聲,集合成巨大的共鳴。
他們為了把哭聲壓住,就更用力的唱起了國際歌。
「起來吧,飢寒交迫的人們,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都已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許多學生哭啊哭的,邊哭邊唱。那歌聲是如此緩慢而憂傷,夾雜著啜泣聲。歌聲和哭聲交織中,我身邊的北京老漢也不禁頻頻拭淚。
有的學生受不了,對著包圍的解放軍大聲呼喊口號:「法西斯,劊子手。」
還有人喊:「我們還會再回來的,天安門廣場是人民的。」
此時坦克的引擎聲量突然大增,發出轟轟然怒吼的聲音,成排的坦克從天安門城樓的方向,壓過學生剛剛巡查的帳篷,壓過已經倒下的民主女神像,以緩慢的速度前進。
學生隊伍裡,有一個女生突然「啊——」一聲,淒厲呼嚎起來。那是一種精神崩潰的、撕心裂肺的淒厲狂呼。她整個人面向天空,彷彿向天怒嚎,大哭大喊,完全失控,向後仰倒。旁邊幾個同學緊緊的拉住她,卻拉不動她,最後只得把她整個抱起來,幾個人合力抬著她往前走。
有幾個同學突然用沙啞的聲音,嚎叫著大呼口號「我們會再回來的」、「天安門是人民的」。
集體的嗚咽的哭聲,近乎共鳴般,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既是放聲的長哭,也是響澈天地的天問。
那哭聲,撼動得周邊的市民也一起哭起來。我身邊的幾個北京老漢用手臂的袖子,頻頻拭淚。
哭聲中,坦克車不斷逼近,轟轟然駛到距學生十幾公尺處的地方,停下來,以更強大的聲音,發動引擎。
學生唱著國際歌,呼喊著口號,向東走,再沿著解放軍圍成的路線轉彎,走向西南角出口,終於慢慢走出了廣場,全部離開了。
此時又有一隊解放軍從東南角一側,默默的進入,把學生離開後的缺口給包圍得水泄不通。廣場完成清場。
與此同時,成排坦克有如收到命令,引擎一起怒吼,坦克沒有加速前進,而是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形成震盪。那共振的力量,讓天安門廣場的大地都震得顫抖起來,威懾的力量更為恐怖了。此時機關槍聲如鞭炮,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來。
我們站到廣場前沿,看著坦克逐漸逼近。我明白,學生已走,再下去就是全面清場。機關槍是一種警告,我們不能再留。更何況我們也該跟過去看一看,離開的學生有沒有平安走出去,有沒有人被逮捕。
我跟徐宗懋說:「該走了,我們過去看看學生的情況。」
徐宗懋有如著了魔一般,直望著坦克,竟沉聲說:「不,我不走,我一定要看到最後一刻。」
我想到他整晚在天安門廣場上,對機關槍的掃射也許沒有警覺,便警告說:「接下來會清場,很危險啊。」
「別擔心,我有經驗。我是採訪過中東以色列戰爭的戰地記者。這種場面看多了,」他拍著胸脯,自信的說。
我決定先走,至少要去追一下學生的下落,然後趕回旅館發稿給晚報。一整個晚上,晚報都不曾連絡上,發生這麼多事,有太多必須寫的新聞。
我和趙慕嵩走向學生離開的出口。想不到,學生一走,那裡就給封鎖了。我們只能轉來轉去,最後從東南偏東的胡同小口子出去。想不到一出去就是一條曲曲折折的胡同,繞呀繞的,就是繞不回學生離開的那個角落。走了好一陣子,幾乎都迷了路,我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會來不及給晚報發稿,於是決定先問路,找到回飯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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