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ss "Enter" to skip to content

【鴨巴甸讀書札記】趁香港還有書——在荒謬時代讀《書店有時》

文/sf(思想空間專欄作者)

2021年7月,香港的大小書店迎來了一本名為《書店有時》的小書。這書封面風格清新,設計洋溢著一種文青的感覺,一不留神還真會讓人以為它是那些介紹自製皮具、精品咖啡的潮流書籍。如果有人拿著這本書在咖啡店裡拍照打卡放上IG,肯定是絕無違和感的。

但如果讀者細心一點注意一下它那有31個字元的副題,便能意識到清新設計外的深長意味。它的副題寫道:「社會變遷而萬物皆有定時,冀洪水滔滔中紀念書店為人們帶來的美好。」這本由格子盒作室出版的作品,採取了台灣近年出版物甚為喜歡的超長副題,有可能是為了迎合更大的繁體中文市場,也有可能是作者很想把重要的想法呈現於封面之上。這書訪談了13家香港的獨立書店及4個推廣閱讀的單位,為這大時代留下了寶貴的記錄。

「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近一兩年,一些「心口掛個勇」字的朋友開了一家又一家的獨立書店,為這城市添上別樣的風景。

為何要書寫香港的獨立書店

事實上這不是作者周家盈第一本寫香港獨立書店的書。同樣是格子盒作室的作品,周家盈於2016年推出《書店日常:香港獨立書店在地行旅》,2018年推出《書店現場:香港個性書店訪談札記》。6年內出了3本與香港獨立書店相關的作品,訪談了30多家書店,既見證了作者對這議題的持續關注,也記載了香港獨立書業的變化。在極度資本主義的香港,有個說法是如果你想害一個朋友,叫他或她去開書店便不會有錯。本來舖租、經營成本就令獨立書店困難重重,近兩年社會的崩壞更讓不少經營者步步為營,關門大吉、移民他鄉者自然也大有人在。然而「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近一兩年,一些「心口掛個勇」字的朋友開了一家又一家的獨立書店,為這城市添上別樣的風景。

香港的書業一向不大健康。這裡的閱讀風氣不興,香港出版學會於2021年的調查指香港人的年閱書中位數為7本,應該不是個太值得自豪的數據。號稱最多人參與的書展,卻更像是個散貨場——2003年起,自由行促使了內地讀者及書業來港進貨,其中部份「禁書」曾風行一時並帶旺了些書店,惟2015年的「銅鑼灣書店」事件讓人意識到懸於頭上的政治風險,更不要說今時今日的香港了。中資背景的「聯合集團」佔有香港出版業的八成以上,擁有出版、發行、門市一條龍式的壟斷,旗下的香港三聯、香港中華、香港商務(三中商)是大眾最易接觸到的書店門市。這也意味他們對書業主流有著極高的控制。正是在這背景下,獨立書店近年逐漸受到有識之士的關注及重視。

周家盈:《書店有時》(格子盒作室,2021)

香港以往被稱為經濟城市,近年因社會政治導致人們遍體鱗傷,書店能同時照顧讀者的知性與心靈,確實是因為社會出現了切實的需求。

獨立書店冒現,照顧一代人的心靈

近兩三年香港社會氣氛低迷,或是要撫平社會動盪帶來的創傷,或是想為自己與社會思考可能的出路,閱讀或多或少成了不少人的選項,而獨立書店便成了人們這過程中重要的加油站。近兩年新出現的獨立書店,和過去集中於旺角、銅鑼灣等購物熱點的樓上書店不一樣,規模更小,更散落於香港不同社區(離島便有數家,也有藏身於工廠大廈的,又或城中舊區的)。店主們在營運上理念鮮明,選書有自己的想法,也更善於透過舉辦活動、斜槓業務、社交媒體等探索生存之路。在收入《書店有時》的13家書店中,便有7家是於2019年社運後才開始經營的。

《書店有時》中的各個受訪者,展示了閱讀回應社會的多元路徑。推廣知識、閱讀時代的好與壞,與讀者分享著不同的思考,自然是其中一條不可或缺的選項。其中在「一拳書館」的案例中,周家盈引用了日本「蔦屋書店」及台灣「有河book」關於「書店提案力」的說法,精彩的點出一拳在選書,書本分類與陳列,把書店與社區營造及良心消費扣連在一起等的「提案力」。周引用館長龐一鳴的一句「現在看似絕望,反而是希望的開始」作該篇的結尾,更見作者的用心。除了一拳這案例,「閱讀時代」、「貳叁書房」、「見山書店」等案例也能感受到店主們這方面的用心。也有書店特別強調對本地出版的支持,像自己本身就做出版的「蜂鳥書店」,又或是推動本土漫畫創作的「紙本分格」書店。

除了知識普及、本土出版與社區連結外,《書店有時》也介紹了幾家會關心到讀者心靈需要的書店。

開在大嶼山梅窩、需要預約才能到訪的「瀞書窩」,是一個讓人與書交心、人與人交流、靈魂與靈魂相遇的空間。用心的設計,書本的分類主題等都反映了店主對都市人的心靈需求的思考。另一個由年輕女生Sharon主理的書店「夕拾X閒社」,開在觀塘的工業大廈內,變身成為社區裡的心靈綠洲。該店強調讓讀者休息、放空、「hea(迆)」的重要性,除了展銷書本外,也與其他單位合作舉辦關注身心靈健康的活動,如靜觀、音樂治療等工作坊。

香港以往被稱為經濟城市,近年因社會政治導致人們遍體鱗傷,書店能同時照顧讀者的知性與心靈,確實是因為社會出現了切實的需求。

我也特別欣賞《書店有時》介紹了兩家親子共讀書店,以及兩個推廣繪本、親子閱讀的機構。這些團隊或是關注孩子的情感教育、心靈成長,或是與家長及學校合作創造適合孩子的閱讀經歷,或是關注到社會上弱勢社群(如少數族裔)的兒童閱讀。在成人世界那麼困難的今天,對孩子的守護特別重要,也特別讓人感動。

讀者應不難感受到《書店有時》有一種西西弗斯式的悲情。確實,我們不知道每家書店能營運到甚麼時候,或者某本書甚麼時候不能再被售賣。

面對荒謬的時代,只有繼續閱讀

過去我不太會注意寫書店的書,甚至有偏見覺得那是給不去書店的人看的。但這幾年變化太快,而透過像《書店有時》這樣的書讓我有機會一覽我城的閱讀風景,畢竟個人時間有限實在無法逐一拜訪各書店,而且在經營艱難下常常是傳出關門消息後才知道原來曾有如此書店的存在。在這意義下,實在要感謝周家盈與其他書寫者的努力。

不管是書前的推薦序,還是書後的附錄,讀者應不難感受到《書店有時》有一種西西弗斯式的悲情。確實,我們不知道每家書店能營運到甚麼時候,或者某本書甚麼時候不能再被售賣。但像龐一鳴在推薦序中說那樣,不能賣書時,我們便想想借閱、傳閱吧。文革年代禁書、手抄本尚能在知識青年間流轉,為啟蒙埋下種子;高華教授尚能從充滿審查的正規出版中,拼湊出享譽中外的名著《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面對荒謬的時代,我們其中一樣能夠做的是,繼續閱讀、繼續相信閱讀。

(本文原題為〈從《書店有時》到繼續閱讀〉,標題與小標題為編者擬)

Be First to Comment

分享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