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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岱君:從新史料談抗戰史,重探國民政府的成敗轉捩點

記錄/程家欣

編按:2022年7月2日,「重探抗戰史:戰爭與我們的距離」講座在台舉行,活動由長風基金會、李國鼎科技發展基金會、台灣玉山科技協會主辦,邀請到郭岱君主講、黃克武及蘇聖雄與談。本次演講中,講者根據跨國研究團隊的最新發現,揭露八年抗戰過去不爲人知的內幕,並且透過對抗戰史深入的分析,希望所有參與這場戰爭的政府和人民能從慘痛的歷史學到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本場講座紀要已獲講者授權撰寫、刊發,標題為編者擬。)

| 講者簡介 |   

郭岱君,現任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院研究員、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導師,曾任史丹佛大學東亞研究所講座教授、北京大學、復旦大學、浙江大學客座教授、中華民國總統府新聞秘書、英文傳譯、第一局副局長,以及行政院新聞局駐波士頓辦公室主任。

俄烏戰爭已經進入第5個月,死傷枕藉的悲劇令人反思戰爭如何發生。而今年也是中國抗日戰爭紀念85周年,由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院研究員郭岱君主編的《重探抗戰史》第二卷也終於面世。

自2006年《蔣介石日記》公開,再加上日本史料,郭岱君等研究者決定重探抗戰史,包括對許多歷史疑問的探討——中日戰爭是怎麼開始的?為什麼1931年九一八事變、1932年第一次淞滬戰爭等都沒有開啟全面戰爭,而是1937年開打?七七蘆溝橋事變本來是非常偶然的小事,為何不能和平解決?為何從華北變成上海開戰?日本又為什麼要跑去開啟太平洋戰爭,引戰美國?郭岱君聯同十多位學者,爬梳出新的理解脈絡。

抗戰還需軍閥合作,蔣介石於是想到一計,不以武力收復西南,而是將中共紅軍往西南趕,一直趕到延安,是為「二萬五千里長征」。

從日記看蔣介石如何緣何留在四川

郭岱君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講起,她形容事變發生後舉國皆知中日國力懸殊,「大家的口頭禪就是『這個仗怎麼打?』」蔣介石作為當時國民政府的領袖,苦思無良策:「他也很矛盾,他一天說不能打,第二天就說我就是一條命怕什麼,我就要去打。他說,雖無戰勝之理,然留民族與革命精神在歷史,與其坐而待亡,還不如戰而亡國。」直到1933年,蔣介石想到了要打持久戰。

郭岱君又提到,日本國防白皮書寫得很清楚,日本並沒有把中國放在眼內,日本陸軍實際上以俄國為假想敵、海軍則以美國為假想敵。蔣介石也明乎此,決定不談和、不投降,唯今之計就是拖垮日本。蔣介石說:「我認為如果能夠抵抗個三年、五年,我預計國際上會有新的變化,而敵人自己內部也有可能有變化。所以此時,唯有以時間為基礎,與敵相持,在久而不在一時也。」於是開始了積極籌謀。

翻查《蔣介石日記》後,郭岱君表示:「30年代的日記,很多學者都不清楚說老蔣在幹嘛,為什麼每天都不在南京,每天都在西北,你看陝西、甘肅、新疆、青海、寧夏,每個地方都去,他到底在做什麼?後來我們看才知道,原來他在找最後根據地。」蔣介石最終選定了四川,並以重慶為陪都。

然而,當時中國仍陷於四分五裂、軍閥割劇的局面,四川也是被軍閥控制的,國民政府實際統治範圍只有長江下游的六個半省。但是抗戰還需軍閥合作,蔣介石於是想到一計,不以武力收復西南,而是將中共紅軍往西南趕,一直趕到延安,是為「二萬五千里長征」。紅軍打不過四川軍閥,向蔣介石求助,四川的門戶就這樣開了。1935年2月,四川市政府成立。

這段時間,蔣介石不管日軍在華北行動,堅持留在四川,「他說我完成川滇黔的統一,我們政府才有餘裕復興的根據地,我們國家才有生存的根基。」蔣介石又在日記寫需要三年時間,讓德國顧問幫忙訓練60個配備德國武器的師團;然而兩個多月後,西安事變發生,國共聯手抗日,抗戰爆發的時間也因此提前。

《淞滬停戰協定》規定中國軍隊不可駐上海,受命進入上海的張自忠遂偽裝成保安或憲兵,秘密進入虹橋機場等地,8月9日才有「虹橋機場事件」之發生。

七七事變屬意外,淞滬戰爭激發民心

1937年七七事變發生在深夜,郭岱君指,其時中日雙方立即展開談判,及至清晨已經談得差不多,開始撤兵。東京於7月8日發佈「不擴大事態方針」,蔣介石同日卻派了中央軍沿鐵路北上。從《蔣介石日記》中發現,蔣當時急於派兵就是為了趁機打破《何梅協定》。

郭岱君指出1935年6月《何梅協定》簽定後,蔣介石非常傷心,「他聽到中央軍、黨部退出華北,就講:『悲憤欲絕,實無力舉筆覆電,妻乃下淚,徹夜未寐。』手都沒辦法拿筆覆電,宋美齡在旁邊哭。」郭岱君續指,蔣介石從那時開始認為不能再忍,否則「國既不國,人亦非人」,所以一直想要破除協定,讓黨部和中央軍回到華北。

蔣介石派軍北上後得悉東京政府已下令不擴大事態,於是命中央軍停在河南彰德,可是日本只知中央軍北上,卻未得悉停在彰德的命令。「如果彼此溝通很好的話,不會有這個時間差。因為有這個誤解,雙方最後就打起來。」不過郭岱君又認為,七七事變是難以和平解決的,因為西安事變後全國已經一致認為要抗日,如果遇到七七事變這種事不打,任何統治者的正當性都會受到挑戰。

《蔣介石日記》也透露出,中央軍北上同時,蔣介石亦命長江沿岸戒嚴,郭岱君指:「中日不打則矣,要打絕不能在華北打,因為對於日本的坦克,北方的平原很適合。」而且蔣勢力不在華北,而在淞滬、江南,所以準備在上海起戰。但《淞滬停戰協定》規定中國軍隊不可駐上海,受命進入上海的張自忠遂偽裝成保安或憲兵,秘密進入虹橋機場等地,8月9日才有「虹橋機場事件」之發生。

《蔣介石日記》中記錄道:「淞滬之戰,各地戰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築成壕壘,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而軍心仍堅如鐵石。」淞滬戰爭打輸後,日本參謀本部命令不准日軍越過嘉興與蘇州,「可是地面部隊打得已經眼紅⋯⋯直接往南京衝,這就開啟了南京保衛戰。南京保衛戰以後引發了南京大屠殺,就徹底的激怒了中國居民。」郭岱君補充道。

武漢會戰後,中日之間實際上再無大規模戰役,日本並改以「政略與戰略並進」,政略意思就是以政治手段來解決中日問題,也就是和談、誘降……

太平洋戰爭與中日政略演變

日本地面部隊不理會東京參謀本部的命令,從南京打到徐州、從徐州再打到武漢。國軍於是沿著長江兩岸四省(安徽、江西、河南、湖北)部署;長江中游開始地勢越見險峻,日本要攻入武漢需要翻過山頭、一個個城鎮地去打。「從6月打到10月。這正是中國最熱的時候。日本在這近6個月傷亡14萬人,有10萬人染病,因為疫病死的就2萬人。」

當日軍擇日進入武漢,卻發現已是一座空城。郭岱君解釋到:「因為在打的這5個月,是中華民族的全民大遷徙——機關、學校、老師、工業、工廠等等全部遷到西南去,保存實力,政府也從漢口遷到重慶。日本就傻眼了,他並沒有殲滅中國的軍隊,中國重要的物資也沒拿到,可是日本的40萬大軍已經綿延不斷,灑在長江沿岸各個縣上。」

武漢會戰後,中日之間實際上再無大規模戰役,日本並改以「政略與戰略並進」,政略意思就是以政治手段來解決中日問題,也就是和談、誘降,日本並另外扶植勢力與蔣介石對抗。郭岱君指出另一原因,是日本沒有能力了,「他們經常就是輕裝,背著背包,每個人帶兩個禮拜的乾糧,他們就是打兩個禮拜,打贏還是輸都要撤回來。」

1939年,國際情形起變化,德國入侵波蘭敲響歐戰。德國勢力於1940年已經席捲歐洲,法國、荷蘭、比利時等相繼淪陷,英倫三島成為新目標。此時日本也「打起南洋的主意」,郭岱君說:「南洋有能源、有石油、有橡膠。之前日本是不敢做,可是現在法國已經投降,英國也在歐洲打仗,他們都無暇東顧,日本就趁這個機會,剛好可以解他現在中國泥沼之圍。」

抗戰地域示意。相片來源:郭岱君提供

「我們在長沙打了個大捷,那真是有面子,所以不是舉國歡騰,是舉世歡騰,《紐約時報》、英國《泰晤時報》全部都有登。」

前進南洋引戰美國

日本要進南洋,走陸路須經中國西南,走海路則會在太平洋碰上美國。中日此時在長沙交戰,首兩場戰役日軍進入長沙後撤出,國軍才追上去打。「這算大捷嗎?這兩次都不算大捷,只有第三次是真的長沙大捷。」郭岱君如是說。

第三次長沙會戰,與日本偷襲珍珠港的時間點很近。1941年12月,日本偷襲了珍珠港、菲律賓、香港,開啟了太平洋戰爭。日本是匆匆發動第三次長沙會戰的,因為當時打算拿下香港,所以要牽制國軍不讓他們援助香港。

結果,香港很快就落入日本手裡,日軍指揮官阿南惟卻無意在長沙收兵,但軍隊只帶了兩個禮拜的糧食,打到非退不可的時候又被國軍追擊。郭岱君認為這次算是大捷:「我們確實是剿滅了日本相當的部隊,但是很大原因也是日本該退而未退,他自己拖延了時間。」

此次大捷並鼓舞世界,郭岱君形容:「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中國戰場就變成盟軍作戰的一部分⋯⋯西方盟國這時候真的是一片愁雲慘霧。我們在長沙打了個大捷,那真是有面子,所以不是舉國歡騰,是舉世歡騰,《紐約時報》、英國《泰晤時報》全部都有登。」

抗戰路線圖示意。相片來源:郭岱君提供

中共在敵後根據地吸納了大量人員,從1938到1944年,中共軍隊從5、6萬人增至50、60萬人,其中絕大部分是在日本「一號作戰」時吸納……

日本「一號作戰」,如何成為國民政府成敗轉捩點

1944年4月17日,日本海軍無法繼續支持,因而陸軍在中國發動「一號作戰」,又稱「大陸打通作戰」,戰爭從4月延續到12月。

「一號作戰」從河南開始進攻,國軍湯恩伯在河南一路敗退,退到山裡時還被河南民眾追打、搶掠。原來當時有「水旱蝗湯」一說,將湯恩伯與水災、旱災、蝗害並列,原因是軍隊太窮只能自行生產、種田、紡織、進口貿易,變相與民爭利,軍民關係因而交惡。

河南失守、洛陽陷落,日軍再次兵臨風陵渡,幸得胡宗南再次出來解圍。日本轉向湖南,然後是長沙、衡陽。國軍在長沙大敗,方先覺率第10軍守衡陽,防禦工事做得很好,先把衡陽外圍的山挖成峭壁,再貫通所有山洞,以躲避高射炮、飛機轟炸。蔣介石答應方先覺,只要守17天,蔣的部隊一定來救,結果方先覺守了47天,沒有援軍。原來日本早已部署,不讓來援部隊進去。

蔣介石在那47天非常焦急,郭岱君說:「他每天禱告,他說昨夜三次起床禱告、昨夜兩次起床禱告:主啊,你一定要幫助我衡陽戰爭能夠打贏,如果贏的話我一定在衡山頂上蓋一個世界上最大的鐵十字架,來榮耀你。還有他好幾次,至少三次,他禱告:主啊你一定要幫助我們,讓第10軍能夠撐下去,如果能夠度過此次劫難,我一定讓第10軍全體將士信耶穌。」

最後雙方停戰,方先覺和幾個將領被日方關在小教堂裡,最終獲救。郭岱君指出,「一號作戰」對國軍影響非常大——湯恩伯這種善戰的將領被搞得聲名狼藉、武器很糟、士氣很差;同時,中共在敵後根據地吸納了大量人員,從1938到1944年,中共軍隊從5、6萬人增至50、60萬人,其中絕大部分是在日本「一號作戰」時吸納,「所以『一號作戰』是國民政府成敗的轉捩點。」

一號作戰概要圖。相片來源:《重探抗戰史(二)》

我們與戰爭的距離

在講座尾聲,郭岱君特別指出,台灣其實也差點成為美日的戰場。

1944年,歐戰經已塵埃落定,美軍準備從南太平洋反攻日本,其中一個選擇是先佔台灣,方便打到華東去;另一選擇是拿下菲律賓。

最終美國決定先拿下菲律賓,下一站就去到了沖繩。郭岱君說:「大家都曉得,美國跟日本在沖繩這一戰有多慘。沖繩這一戰打了82天,10萬日軍戰死或被俘,很多很多的平民被日本人逼得跳海自殺。平民死傷14萬人,盟軍傷亡也超過8萬人。我們如果不是僥倖躲過這一戰,死的是我們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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