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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絲.喬治(Rose George):從「香噴噴」到「不因流血而退縮」,衛生棉廣告血淚史

香噴噴。靠得住希望我香噴噴。那是1970年代的衛生棉廣告,廣告畫面上是一位多愁善感的美人,身上裹著緊身的橙色衣料,希望我清新又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如果「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意思是希望我引人注意,那這則廣告傳達的訊息就自相矛盾了,女性衛生用品製造商最不希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是引人注意,講白一點就是不能散發氣味,尤其是血的氣味。

靠得住「Be Tangy 香噴噴」廣告文宣,1972年。

女性的階級不同,月事的經歷也不同。

為何廣告要讓經血消聲滅跡

女性衛生用品產業的市值眾說紛紜,最近的市場調查估計為230億美元(約台幣6900億),[1] 這門生意以各種棉花製成的裝置困住血,不僅有利可圖而且勢不可擋,整個產業專注於讓經血消聲滅跡、默不作聲,製造出言語無法形容又不可或缺的產品,而且做得有聲有色。

自從有人類以來,女性處理月事的方式如出一轍——自立自強、偷偷摸摸,而且女性深諳此道,因此,關於月事用品、更換頻率、棄置方式,歷史學家只能臆測。由於歷史大多由男性寫成,因而罕見經血處理技術載入史冊。古代婦女或許大多放任經血流淌,也許是流到布料上,也許是滴到地板上,不過,古代女性的月事頻率可能不如現代女性頻繁,以前女性的懷孕哺乳期間比較長、壽命比較短,這雖然是普遍見解,但恐怕過於籠統。女性的階級不同,月事的經歷也不同。富貴人家的太太,丈夫不是長期在外征戰,就是在宮廷勾心鬥角,無法讓妻子懷孕懷個不停,因此,那些為後世留下月事見聞的,不是名媛貴婦、就是修道女子,她們的遺聞軼事在浩瀚史冊中閃著微光。不論在哪個時代,女性都能取得布匹,這大概就是古代女性的月事用品。《舊約》的〈以賽亞書〉要求信徒揚棄罪孽深重的金偶像、銀偶像,「一如揚棄沾滿經血的布」,這裡「沾滿經血的布」希伯來文原文是「niddah」,近代《聖經》譯本可見「汙穢之物」、「不潔之布」等譯法。[2] 17世紀文人約翰.班揚(John Bunyan)寫出了法利賽人的偽善,而偽善該受責難,「一如月經布,一如上帝所憎惡者,賤如糞,視如墮」。[3] 史載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的財產中,包括「數卷荷蘭棉」,搭配玄綢緊身褡來固定位置,平民婦女則使用「clout」,最新出版的《牛津英語詞典》收錄了這個單字,在現代英文中,「clout」是「揍」的意思,當名詞則意指「一塊布料或衣料,尤指用途骯髒者」。早期探討職業病的義大利醫書《職人之疾》提到:外科醫生避免使用女人的舊布墊來包紮傷口,「雖然舊布墊常常清洗,但經血帶有毒性」。[4]

根據歷史學家韋恩.布洛(Vern Bullough)研究,1854至1914年間,至少出現20種女性衛生用品專利,包括「月經墊、月經袋、衛生帶、盛血器、衛生巾、經布」。

我對1903年申請專利的月經袋特別感興趣,申請者是密蘇里州聖路易市(St. Louis)的禮.H.馬禮樂(Lee H. Mallalieu)和蜜德莉.寇柯(Mildred Coke),月經袋的袋口硬挺、袋身富有彈性,屬於置入式生理用品,外觀雖然像保險套,但或許是月亮杯的前身。[5] 不過,專利並未透露女性的使用心得以及何處可購得,難道是月經袋專賣店嗎?畢竟大眾行銷還要數十年才會誕生。根據歷史學家布洛記載:1890年代,嬌生開始販售拋棄式衛生棉,表層覆著紗布,名為「李斯特巾」(Lister’s Towels),但賣不太起來。[6]

「誘導排經或止經,亦可制止母體脫垂」,古人用「母體」(Matrix)代指子宮真是妙極,這讓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中的「母體」(Matrix)從此有了新解。

現代經血處理技術的濫觴

現代的經血處理技術源自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大戰爆發之前,護理師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戰役,從而體認到清理傷口的藥棉吸收力極佳,因此將藥棉用於他途,而在第一次大戰期間,護士改用金百利克拉克(Kimberly-Clark)生產的「纖維棉」來應付經血,此舉成為傳說中女性衛生用品產業的濫觴。1920年,金百利克拉克將這種甘蔗加工的副產品用於製造衛生棉,[7] 不久又推出衛生棉條。

對付經血有兩種辦法,一是吸收(包括體外式和置入式),二是用荷爾蒙遏止。在無法取得荷爾蒙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使用女性衛生用品產業所稱的「流量管理裝置」,而在體外式裝置中,當年最成功的要屬靠得住,置入式產品則較晚才問世,儘管棉條存在已久,但並非用於吸收經血,而是由醫生用於治療。根據歷史學家莎菈.瑞德引用的《皇家藥典、草藥、丹藥》(The Royal Pharmacopœea, Galenical and Chymical),子宮托是「一種實物療法,長度大約與手指頭相當,有時會再更長一點,使用時置入私密處,一頭以絲帶固定」。[8](古時候的醫師還真捨不得在設備上花錢,不是用線綁水蛭,就是用絲帶固定子宮托。)

Charas, Moyse "Pharmacopée Royale Galénique et Chymique "(Anisson & Posuel,1717)

這種實物療法旨在「誘導排經或止經,亦可制止母體脫垂」,古人用「母體」(Matrix)代指子宮真是妙極,這讓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中的「母體」(Matrix)從此有了新解。戰時的軍醫應該嫻於使用棉條來止血(今日的軍醫偶爾也能取得衛生棉條用於外傷治療,止血效果依然極佳)。1879年,《英國醫學期刊》創新療法專欄刊出一篇短文,內容介紹婦產科醫生詹姆斯.霍布森.艾弗林(Dr. James Hobson Aveling)的新產品——陰道用導管棉條,當時市售「將小藥棉推進陰道」的產品價格較高,家境差的婦女買不起,「陰道用導管棉條」同樣使用小藥棉,但定價只要1先令(約台幣21元),使用前可以浸泡甘油,接著綁上棉線或拉繩,塞進玻璃導管後以木棒推送,接著將玻璃導管置入下體,並輕推木棒,讓小藥棉卡在陰道深處,使用方法清楚明瞭,婦女朋友應該可以自行使用,唯獨子宮移位患者(大概是跳台滑雪害的)「必須由醫務人員進一步調整」。這款導管棉條是首次登上知名醫學期刊的經血管理裝置,但流行與否卻無從得知。[9] 我很欣慰艾弗林醫生的名字出現在我的資料庫,他曾經拯救一位產後大出血的少婦,艾弗林醫生從馬夫身上抽了60打蘭(約235公克)的血輸給少婦,不久後少婦醒轉過來,還有力氣「說自己快死了」,可是,艾弗林醫生發現她的神智「不如預期中清醒敏銳(……),或許是血中含有白蘭地的緣故」。[10]

「陰道用導管棉條」問世後,數十年間各大廠商紛紛推出衛生棉條,但銷售成績都不佳,品牌名稱因而淡出歷史舞台。接著,「衛紗」(Tampax)登場,想知道這款衛生棉條的歷史不須費心調查,直接上「衛紗」的美國版網站就可以,請將游標移至「WE CARE ABOUT ALL WOMEN」(我們關心所有女性),並從下拉式選單中點選「Building Girls’ Confidence, Educational Tools, and Disaster Relief」(建立自信心、教育與救災),選單旁邊可見珍珠棉條的廣告(注明附贈推管),這價格災區的婦女肯定買不起。「衛紗」的歷史跟衛生棉條一樣「充滿傳奇且多采多姿」,但美國版網站上的故事卻很枯燥:1936年3月7日,「衛紗按照德拉瓦州州法取得特許並獲成立」。

Tampax’s “Outsmart Mother Nature” campaign,2010年。相片來源:資料圖片
Tampax’s “Outsmart Mother Nature” campaign,2010年。相片來源:資料圖片

英國版網站上的故事精彩許多,裡頭提到了厄爾.克里夫蘭.哈斯(Earle Cleveland Haas),這位先生在其他文獻中的頭銜都是整骨師,唯獨在「衛紗」的起源故事中是全科醫生,聽起來體面許多。關於這位哈斯醫生的故事,不同出處有不同說法,每一種說法都有穆魯嘉的影子,說法之一是哈斯醫生的太太是芭蕾舞者,向來使用藥棉來吸收經血,但藥棉的吸收力不夠,讓她在經期間無法跳舞;另一說是哈斯醫生在加州遇到一位女子,這位女子不是他的太太,但同樣在經期間無法跳舞。總之,哈斯醫生就是希望芭蕾舞者那個來也能跳舞。而在《小奇蹟》(Small Wonder)這本記載衛紗品牌發展的官方著作中,哈斯醫生溫文儒雅,身為全科醫生的他,看見婦女使用體外式衛生棉,覺得既笨重又累贅。他96歲接受報社採訪時表示:「看到女人穿著該死的老舊破布,真是膩煩,我得想個法子才行。」[11]

佚名 "Small Wonder: How Tambrands began, prospered, and grew" (1986)

衛生棉條,誕生於地下的「經血裝置」

1932年,哈斯醫生在自家地下室研究「經血裝置」,他將五塊棉片縫在一起塞入推管,原因是推管有助於將經血裝置塞入陰道。自從艾弗林醫生推出「陰道用導管棉條」之後,衛生棉條接連問世,但哈斯醫生認為這些經血裝置「令人不滿」,「不衛生,置入不便又不適,吸收後難以取出,而且容易在陰道內散開,導致纖維和棉絮殘留在體內」。哈斯醫生的棉片採用縱向縫製,藉以增加裝置的抗拉強度,並採用高壓塑形成圓柱形再塞入紙管中,以紙管作為推管。哈斯醫生的創新都在細節裡:紙製推管比木棒衛生,縱向縫製的棉片不易散開(哈斯醫生特別推薦鎖鏈針步——「就是縫死麵粉袋所用的針法」),其衛生棉條置入容易、取出方便,棉絮不會在陰道內殘留,而且無須手動操作,對於女性而言,這個縱向縫製的小棉塞代表了自由。[12]

這項專利及其細節令我深深著迷,在女性衛生用品產業150年的歷史裡,像這樣公開透明的描述還真是百年不遇,由於各品牌互相競爭,許多細節都成了商業機密。在美國網路論壇「Reddit」上,有位鄉民開了個討論串,其貼文是:「我是衛生棉條設計師,要問卦儘管來」,結果問題排山倒海而來,他足足回答了十個鐘頭,其回覆包括:圓柱體並非衛生棉條最理想的形狀,因為陰道在非亢奮的情況下(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比較像是扁掉的氣球,因為受到其他臟器擠壓的緣故」;此外,震動式衛生棉條已經發明出來了,只是並未販售;另外,他不用「月經」這種說法,也不曉得這兩個字怎麼寫,因為:一、他是個「哥兒們」;二、在業界都說「流量」。[13]

衛生棉廠商都對哈斯醫生的裝置興趣缺缺,令他大失所望。1933年(另一說為1936年),哈斯醫生將專利賣給葛楚.丹德瑞奇(Gertrude Tenderich)。根據文獻記載,葛楚是一位移民,有人說她很勤奮,也有人說她是勤奮的女性移民,[14] 她向哈斯醫生買下專利和「衛紗」這個名字:「衛」是「衛生棉條」的「衛」,「紗」則是「陰道塞紗」的「紗」。葛楚先用縫紉機縫製衛生棉條,接著在丹佛一間倉庫裡大量製造,但藥商卻不肯進貨——這是個重要的難題,凡是生產衛生棉、衛生棉條、保險套、衛生紙都會遇到:令人難以啟齒的商品該如何銷售才好?發展中國家用「BPL」這個縮寫詞來代表「below the poverty line」(生活貧困),女性衛生用品產業也用「BPL」這個詞,但意思是「below the panty line」(三角地帶),這是相當難行銷的位置。

葛楚盡力而為。她發揮創意,以月經為講題,雇用護理師四處宣講;並派遣鍥而不捨的男業務(而非女業務)到各地行銷;結合商業與教育,如同今日跨國企業以青春期衛教、生物學知識、婦女啟蒙作為賣點。葛楚的衛生棉條生意雖然小有起色,但始終無法熱銷,故而將品牌和專利轉賣給艾樂立.曼恩(Ellery Mann),這位胖墩墩的男士魅力十足,葛楚的女兒瑪麗.克瑞許馬赫(Mary Kretschmar)說:「他能講到你從椅子上摔下來,再爬回椅子上聽他講。」[15] 曼恩讓「衛紗」和衛生棉條大大普及(至少在某些國家確實如此),也讓品牌背後的企業「衛品」(Tambrands)越做越大。

無論現在還是過去,生理用品廣告要吸引女性只能靠兩大訴求:一是健康,二是時尚,賣點則是方便、不沾衣物、潔淨(意思是不會飄出經血的異味),畫面大多走運動風,迷人的晚禮服也很常見。

從「害怕失禮」到忠實呈現,衛生棉廣告的進化

時至今日,工業化國家女性能選擇的生理用品五花八門,終其一生總共使用11000到16000件女性衛生用品,各種用品的使用人數尚無可靠數據,不過,根據市調公司歐睿國際(Euromonitor International)調查,美國12至54歲的女性每年平均購買衛生棉116片、衛生棉條66條。[16] 倘若放眼全球,經血吸收裝置必定是以體外式為主,置入的忌諱讓許多婦女對衛生棉條敬而遠之:可以插入那裡的只有丈夫,不可以是衛生棉條。因此,她們選用月經布、衛生棉、衛生巾、月經墊……等,名稱林林總總,包括女性防護用品(是要防什麼?)、女性衛生用品(不用就不衛生?)、女性需求用品、女性配件(衛生棉條又不是耳環!)。我真希望哪一間店(或者超市)的走道,能直接標示「月經用品」、「經血吸收裝置」、「棉塞與棉片」,可惜用語直白與女性衛生向來互不見容,美國直到1972年才准許電視和廣播放送女性衛生用品廣告,1984年,美國報紙的解惑專欄「親愛的艾比」(Dear Abby)刊出一封讀者來信,信中寫道:「請告訴我該怎麼制止電視播放女性個人用品廣告」。儘管如此,隔年「衛紗」依舊找來21歲的寇特妮.考克斯(Courtney Cox),讓她在廣告中直言不諱說出「經期」兩個字,這還是美國電視史上第一次,廣告公司表示:該品牌之所以選用這麼傷風敗俗的字眼,「是為了符合該廣告的風格。我們請求通路讓我們證明,用這個字眼絕對不會唐突〔……〕畢竟都什麼年代了,還要女明星穿著純白長洋裝在開著野花的原野上漫步,說什麼『感覺真清新』,未免太說不過去了」。[17] 事實證明廣告公司錯了。女性衛生用品產業就像另一個眼不見為淨的產業,發展相當緩慢。現代的馬桶如果壞了,18世紀的水電工也會修;而過去100年來,在影響全球30億人口的月事上,一共只出現三大發明:衛生棉條、衛生棉背面的黏條、月亮杯。

無論現在還是過去,生理用品廣告要吸引女性只能靠兩大訴求:一是健康,二是時尚,賣點則是方便、不沾衣物、潔淨(意思是不會飄出經血的異味),畫面大多走運動風,迷人的晚禮服也很常見。1920年代,靠得住雇用署名「愛倫.J.巴克嵐」(Ellen J. Buckland)的護理師擔任廣告寫手,其廣告詞寫道:「以前害怕的輕薄連身裙,如今卻令人安心。」[18] 比起現在,早年的生理用品廣告更強調醫界認可,例如「衛紗」的標語向來是「獲准於《美國醫學期刊》刊登廣告」,其實不過就是打個電話到該刊的廣告部門說要登廣告,寫得彷彿多了不起似的,還吹噓衛紗「全靠醫生完善」(不是靠整骨師喔)。1942 年,英國奧德市(Oldham)的全科女醫生致函《英國醫學期刊》,但卻沒看見任何一則廣告提及這封信,這位女醫生名叫瑪麗.G.卡德威爾(Mary G. Cardwell),信裡說店家告訴她:十歲出頭的少女和年輕女孩都要求購買「置入式衛生巾」,她因而有一些醫學上的疑慮:有些女孩以此作為「濫交」的自我防護,此外。使用置入式衛生巾勢必得「觸摸外陰部,這著實令人不快」,許多年輕女孩「藉助鏡子來塞入衛生棉條,在心理上顯然造成負面影響」。[19]

1920年代,靠得住雇用署名「愛倫.J.巴克嵐」(Ellen J. Buckland)的護理師擔任廣告寫手,其廣告詞寫道:「以前害怕的輕薄連身裙,如今卻令人安心。」

要是有產品能完全遮掩月事,女性不僅能免於醫生嗤之以鼻的「所謂苦日子」,也不會再帶給社會困擾。靠得住、衛紗、美德氏(Meds)、摩黛絲(Modess)等早期品牌的宗旨都一樣,就是要解決「女性最重要的衛生問題」。靠得住推出與產品搭配的止臭劑,「從此不再害怕失禮」,而正是因為害怕失禮,女孩才會在成長過程中再三納悶:自己的經血為什麼不是藍色的?電視廣告不是都這麼演嗎?其實英國並無法規禁止衛生棉廣告使用血液,只規定衛生用品廣告應避免出現在兒童節目時段,且不得引發大眾反感,[20] 但這規定的深意頗值得玩味。2014年,衛紗的廣告出現「女性穿著紅色上衣參加搖滾演唱會的畫面,以及產品使用方法的動畫」,這則廣告總共引來二十二則客訴,大多是抱怨畫面和播放時段,後來則不了了之。

如果紅色上衣都能引戰,或許廣告公司確實該戒慎恐懼。內化的羞恥感最難觸及也最難甩脫。有一次,一位女性機場安檢人員將我提袋裡的東西倒出來,並小心翼翼把我的衛生棉藏在書籍底下,我問她為什麼?她一臉驚訝,說:「大部分女性都會拜託我這麼做。」在英國——這個我土生土長的地方——衛生保健及相關資訊都唾手可得(至於怎麼得到的我卻完全不記得),但我還是會把衛生棉條藏好再走去洗手間。記得有一次,我在水援組織演講,講題是月經衛生汙名,講完後我看著口袋裡的口紅,擔心會不會被誤認成衛生棉條。還有一次,計程車司機在後車廂撿到我從行李中掉出來的衛生棉條,他若無其事地遞給我,而我卻一臉尷尬。我不記得中學時學校教過月經,但經過長年的潛移暗化,我學會藏好、藏滿、別張揚。

2011年,好自在終於鼓起勇氣,讓衛生棉廣告出現一點紅,某位廣告記者完全無感,認為那一點紅看起來像「機場地圖上顯示『目前位置』的標誌」,[21]《廣告周刊》(Adweek)的標題則寫道:衛生棉廣告大膽呈現紅色經血。[22] 2016年,英國衛生棉品牌「帛蒂梵」(Bodyform)釋出一則撼動人心的廣告,不僅開風氣之先,而且廣受好評,拍攝費用高昂,畫面令人振奮:一群女運動員在美洲原住民的震撼鼓聲中打拳擊、騎單車、衝浪、打橄欖球,看起來跟靠得住打網球、衛紗打高爾夫球的廣告沒什麼兩樣,但不同之處在於:「帛蒂梵」的女運動員流血拚搏,忠實呈現女性浴血奮戰的日常。在帛蒂梵的廣告中,跑者在森林裡跌倒,橄欖球員頭部受傷流血,芭蕾舞者解開纏在腳上的繃帶,鮮血淋漓——黏黏的血,黏著繃帶,廣告主題一目瞭然,一是力量,二是自由,廣告標語也下得相得益彰:「不因流血而退縮」,我很喜歡這則廣告,但裡頭就是少了一樣東西,我寫信給帛蒂梵好幾次,詢問這則廣告流了這麼多血,為什麼就是少了經血?對方每次都回「詢問尚無進展」。(隔年帛蒂梵推出的廣告如實呈現經血。)

(* 本文摘自蘿絲.喬治(Rose George)著、張綺容譯《九品脫:打開血液的九個神祕盒子,探索生命的未解之謎與無限可能》第七章〈衛生棉:骯髒的破布〉,標題及小標題為編者擬。)

[1] 我對市場研究預測向來審慎看待,市場研究公司(Research and Market)2016年估計女性衛生用品產業的市值為230億美元(約台幣6900億),並預測2022年將增長到320億美元(約台幣9600億),詳見市場研究公司(2017年12月7日),〈女性衛生用品市場:市場研究公司發布2022年全球行業趨勢與預測〉,載於《美國商業資訊》。同年美國聯合市場研究公司(Allied Market Research)也發布預估報告,認為2022年女性衛生用品產業的市值將達到427億美元(約台幣1兆2810億),兩份報告的估值頗見差距,詳見聯合市場研究公司(2016年4月13日),〈2022年全球女性衛生用品市場達四百二十七億美元〉,載於《美通社》(PR Newswire)。
[2] 1560年《日內瓦聖經》的〈以賽亞書〉第三十章第二十二節原文如下:And ye shall pollute covering of the images of silver, and the riche ornament of thine images of golde, & cast them away as a menstruous cloth, and thou shalt say unto it, Get thee hence. 莎菈.L.瑞德(Sara L. Read)著(2008),〈爾之公義實乃月經布:近代英國的衛生習慣和偏見〉,載於《近代女性:跨學科期刊》,第3卷,第14期。
[3] 約翰.班揚(John Bunyan)著(1841),《約翰.班揚著作集(附亞歷山大.菲利普牧師著〈班揚其人其作初探〉)卷四》,倫敦:G. King出版社。
[4] 莎菈.L.瑞德著(2008),〈爾之公義實乃月經布〉,頁6。
[5] 詳見專利(1902),網址連結
[6] 韋恩.布洛(Vern Bullough)著(1985),〈衛生棉的銷售:莉蓮.吉爾布雷斯一九二七年的調查〉,載於《標誌:婦女文化與社會期刊》,第十卷,第三期,頁615。
[7] 雷曼兄弟收藏,〈金百利克拉克〉,網址連結
[8] 莎菈.L.瑞德著(2010),《天賜甜美汁液:近代英格蘭月經史》。
[9] 佚名著(1879),〈艾弗林醫生的陰道用導管棉條〉,載於《英國醫學期刊》,第一卷,第956期,頁633。
[10] 傑佛瑞.凱因斯著(1922),《輸血》,頁26。
[11] 佚名著(1981年5月5日),〈衛生棉條發明者確信產品可安全使用〉,載於《芝加哥論壇報》。
[12] 伊勒.C.哈斯(Earle C. Haas),經血裝置,專利號碼:1964911A,1934年由美國專利局批准。
[13] 詳見網址連結
[14] 根據「衛紗」(Tampax)官方網站,哈斯醫生於1936年將專利售出,詳見「衛紗的歷史」。至於《小奇蹟》(Small Wonder)這本記載「衛紗」母公司「衛品」(Tambrands)的官方著作中,則說哈斯醫生於1933年10月16日將專利售出,詳見羅納德.H.貝利(Ronald H. Bailey)著(1946),《小奇蹟:衛品的起源、繁榮與發展》,衛品出版,可至月經博物館線上版查詢。
[15] 同上,頁9。
[16] 莫娜.查拉比(Mona Chalabi)著(2015年10月1日),〈有多少女性不用衛生棉條?〉,載於《五三八》,網址連結(檢索日期:2018年4月1日)。
[17] 珍妮絲.狄朗尼等著(1988),《夏娃的天譴》,頁137。
[18] 杜克大學圖書館數位典藏了靠得住的經典廣告,網址連結
[19] 瑪麗.G.卡德威爾(Mary G. Cardwell)著(1942),〈讀者來函:生理期衛生棉條〉,載於《英國醫學期刊》,第1卷,第4242期,頁537。
[20] 引自筆者與英國廣告標準管理局通訊,亦可參考
[21] T.L.史丹利(T. L. Stanley)著(2011年7月7日),〈衛生棉廣告大膽呈現紅色經血〉,載於《廣告周刊》。
[22] 同上。

九品脫: 打開血液的九個神祕盒子, 探索生命的未解之謎與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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