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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稷安:在21世紀的今日,閱讀青年余英時《香港時代文集》

文/翁稷安

(* 本文轉載自天下獨立評論網,原題為〈在21世紀的今日閱讀青年余英時〉,現標題為作者所擬。)

「苦悶是一座煉爐,多少人禁不住這種鍛鍊,被燒得焦頭爛額,無聲無息地倒下去了。他們對現實絕望,對未來的一切失去信心,於是盡量逃避現實,像駝鳥一般地把頭埋在沙漠裡,盡情尋找刺激,拚命追求享受,想從麻木中求得超脫。」

這是一篇名為〈苦悶在折磨著我們〉的短文,寫於1952年,彼時中共政權剛剛成立,身在香港的作者,描寫著當時青年人內心,面對不安亂世,流亡海外的茫然。作者並沒有陷入自怨自艾中,文中他以理性的分析,指出青年的苦悶起因於「對現實的不滿」,有願景而無法達成,只要確定方向正確的理想,一步步的朝向目的地努力,追循並實踐理想的過程,才是化解心中絕望的唯一良方。

 當時21歲的作者,充分體會時代並沒有給予青年出口,前人指引的方向,已被證明是死路,青年必須自己尋找苦悶的解答,化逆境為助益,「苦悶是創造的動力,是新生的源泉,被苦悶磨著的我們,快定出自己的方向,快舉起手中的斧頭,把苦悶化成力量,讓這力量實現我們的遠景吧!」

這篇短文的作者,以接下來近70年的人生,讓這段慷慨懇切的文字,不只是濟世救國的八股,而是具體而實際的行動綱領。他似治史為專業,深入中西學術,不僅提出嚴謹的學理論斷,以在研究之中,蘊藏著他對身處時代的熱切盼望,成為影響華人世界的重要史家──余英時。

青年余英時走出苦悶,漸漸累積中西學術兼容的平衡觀點

今日人們談起余英時,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他那熟讀深思的學者形象,然而,在這人文學科面臨嚴峻考驗的年代裡,對於臺灣許多年輕的一般讀者,史家余英時似乎已走入歷史,遭人淡忘。

如同余英時在上世紀80年代於臺灣掀起的熱潮,世人的關注與否,多半還是受時勢所趨的「外緣因素」左右。但在同時期眾多專業研究者中能脫穎而出,鼓動浪潮,余英時內在強韌的性格和使命,同樣至關重要。余英時的史學,始終是入世之學,是為了解決清末民初以來,中西接觸的衝擊而發,絕非只是象牙塔裡的純學術探索,在嚴謹學術論述下,保有著對當下最熱切的關懷。

1930年出生的余英時,因為戰亂的緣故,長期待在安徽的鄉下,和民初五四思想接觸有限,直到16歲重新回到城市,才開始和當時流行的思潮有所接觸。特別在北京時,面對新舊兩種不同觀念的碰撞,余英時經歷思想上的巨大危機,但也在危機之中,他於胡適自由主義的主張中,找到中西學術兼容的平衡觀點。如同余英時高徒王汎森院士所觀察的,經由1950年代初期大量的閱讀和思考,在5、6年的摸索中,余英時找到了日後「萬變不離其宗」的根基。

這也是此次聯經《余英時文集》的價值所在,將余英時的思想原點,呈現在世人面前。10冊之中,讀者可以見得余英時日後的學者樣貌,有著諸如《自由與平等之間》、《民主制度之發展》、《民主革命論》等完整的專論,相對於這些此前或曾出版的專著,首次集結成書的《香港時代文集》,可能更值得讀者留心。這些原本散見於報章雜誌的文章,忠實呈現了青年余英時的面容,那在苦悶之中,確立自己的思想方向,並一步步落實走出苦悶的青年。

《香港時代文集》──余英時入世之學

閱讀《香港時代文集》有許多種可能,從學術的角度,《文集》像是一張余英時學術的藏寶圖,日後余氏重要的學術見解,特別針對是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的論斷,都能在書中找到原型。書中沒有「悔其少作」的難堪,看到的是思想的原石,經由對中西學術的深入,以及專業訓練的冷靜和沉潛,慢慢打磨,成為耀眼的鑽石,還原了他思索的歷程。

《文集》不只呈現余英時成學的歷程,更提供了觀察余英時入世之學的切面,藉由這些不同文類的書寫,他以個人的親身經歷出發,見證了救亡的激情,反而讓中國近現代思想界陷入了激進化的狂熱中,在極端反傳統的革命思潮下,最終促成了中共挾著「主義」教條式的意識型態而起,建主了違反自由、民主價值的專制政權,這也成為余英時一生試圖以學術所提出的警告和糾正。

《文集》裡青年余英時的思想逐漸的整合,中間當然有所矛盾和衝突,尤其登在報章雜誌的文字,難免受時效性所影響,無法如同學術論文那樣完整。但還是能看到他確立了一條依循著胡適「反對空談主義」,「只有解決一個具體的問題才是真正推動社會前進的起腳點」的道路,作為心之所向。「解決問題」的方法論之所以能成立,在於余英時將民主、自由視為人類共同的普世價值為前提,前提一旦確立,使他在中西新舊思想的衝突間找到了平衡,將文化視為有機而延續的存在,無需激進革命的全盤否定,而是「揚棄」其中不符合民主、自由的部分,新陳代謝。

 在確立思想的過程中,青年余英時也同時找到作為「史學家」的身份認同,在一封回覆友人的信中,他寫道:「弟近數年治國史亦有意發掘中國傳統文化之真相。下筆為文總是力求客觀,以期不背史實,蓋惟真相顯後虛說自消,固不必自家反覆申說,惟恐人之不喻也。」史家的身份,成為他日後所選擇的某種戰鬥姿態。《文集》裡有許多對中共1950年代作為的直接攻防和批判,在日後余氏寫作中,哪怕是政論的專欄,似乎都不再以如此直白表淺的方式呈現,而改由歷史和文化更厚實的根基做出論斷,彰顯「真相」,讓「虛說自消」。

 「史學跟史學家是分不開的,而史學、史家同時又與時代有密切的關係,並且應該強調這種關係。」這是余英時在〈史學、史家與時代〉這篇談論史學方法的經典文章裡所下的結語,《文集》呈現出時代如何塑造出史家余英時,點出了余英時史學裡所蘊藏的問題意識。也正因為有著和時代密切扣合的問題意識,余氏的專業研究,才能在上世紀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影響無數後進。倘若只著重余氏在學理上的論斷,忽視其學術與時代和個人之間的關係,無疑十分可惜。

 這樣的問題意識,絕非一時一地而發,在20世紀意識型態的影響力或許稍稍退潮,但自由、民主在21世紀卻飽受質疑,訴諸激進和割裂的極權與專制,或隱或潛的在各地橫行。

青年余英時的那句:「民主的社會祗是要使一切社會力量獲得協調,並環繞一個共同的旋律而永恆地發展而已。」看似略顯天真,卻依舊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是當前閱讀《文集》最大的收穫,也是余英時史學值得在21世紀的今日不斷重返的理由。

延伸活動

【余英時的第一課】帶您探索史學泰斗的思想宇宙

 「精讀的書給我們建立了作學問的基地;有了基地,我們才能擴展,這就是博覽了。」——余英時

「余英時的第一課」為一系列精品小課,是給所有對余英時的作品有興趣,並希望有系統及立體地理解余英時思想的讀者。在知識碎片化的年代,聯經希望透過這個精品小課,協助讀者更有系統地重組余英時相關的知識。我們邀請到三位學者,以深入淺出的方式,帶領大家從不同角度切入余英時的思想宇宙,包括「入世的余英時」、「思想史的余英時」與「革命的余英時」,全方位、脈絡化地導讀余英時在不同階段的主要問題意識及思想路徑。

日期:2023年3月3日、3月10日、3月17日(星期五)
時間:下午7:00-8:30
地點:聯經書房(台北市大安區新生南路三段94號,捷運公館站)
報名方式:每場活動採預先報名,預先報名名額為35名,若線上名額額滿,將提早結束報名,活動現場另開放20名讀者候位入場。所有報名者當日需憑聯經出版2022年發行之《余英時文集》任一本,即可免費入場。

第一節 【革命的余英時】青年余英時與他的「胡適式革命」
時間:2023年3月3日,下午7:00-8:30
導師:徐兆安
讀本:《香港時代文集》

第二節 【入世的余英時】余英時看兩岸未來
時間:2023年3月10日,下午7:00-8:30
導師:翁稷安
讀本:《余英時時論集》、《余英時政論集

第三節  【思想史的余英時】余英時的「胡適研究」:從思想史的思考談起
時間:2023年3月17日,下午7:00-8:30
導師:李顯裕
讀本:《重尋胡適歷程:胡適生平思想與再認識》

課程大綱及報名:https://linkingunitas.com/yuyingshibookevent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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